慢慢地日子走过一个冬春,黎江白提起晏温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只会在某个或阴或晴的早晨,在上学的时候,抬头看看402的那扇窗。
那里没有水波纹的光晕,没有会朝他挥手的人,有的只是双层玻璃后面厚重的窗帘,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很少拉开。
黎江白学会了一个人上学,也渐渐学会了一个人去医院,他看上去像是一下子变得沉稳了,但细细看去,这份“沉稳”里却没什么生气。
就这样过了春夏,太阳逐渐南移,北半球缓慢地陷入深秋,黎江白终于明白了“晏温”的去向,他抬头看窗次数也越来越少,更多的是看着自己的脚尖,以及脚尖接触到的那块地砖。
这个路口的绿灯很短,所以黎江白加紧了步子走,半化的雪被他踩出了奇怪的声音。
他又要犯病了。
黎江白心里清楚,只要他想起晏温,脑子就会开始乱,乱上一阵晏温就会出现在他身边随便哪个地方,但每次都不会太久,也就几分钟的功夫,不过这也足够让黎江白难受好一阵了。
“你不要出现在病房里,”黎江白皱了皱眉头,将半张脸埋进衣领里,“求你,不要出现在病房里。”
他很久没跟晏温说话了,甚至都不曾看晏温一眼,刻意的遗忘让他与晏温变得疏远,就像是尘封在盒子里的宝物,他不用看,也知道宝物就在那里,不会丢。
黎江白越走越快,说的很小声:“我不能让我妈再听到或者看到有关你的…”他喘了口气,“随便什么,都不行,你在这个时候出现她会疯的,”或许是走的太急,他又喘了口气,白雾扑在脸上,“她疯了我也得疯,没几天了,让她安生过吧,求你。”
秦茉俞没几天了,病危通知书都下了两次,她已经在鬼门关溜了两圈,最近的那一次一只脚都要迈上黄泉路了,可不知是黎江白哭的太惨还是她放心不下这人世间,竟又硬生生的把那只迈出去的脚给拽回来了。
但秦茉俞却没了以往的精气神,饭吃不进去,每日就靠着营养液吊着命,她极速的瘦了下去,满身的肉就像是化掉了一般,变成了一个裹着一层皮的骷髅。
医院的大门终年敞着,冷空气钻过胶皮帘子,门里门外的温度也差不了多少,黎江白站在门口用力跺了跺脚,积在鞋底的雪落到地上,眨眼的功夫便化成了水。
门里还是暖和点的。
医院里人很多,冬天的医院更是人满为患,一旁的长椅几乎被坐满,裹着厚棉衣的女人正哄着怀里嚎啕的孩子,老人龟裂的手背上插着点滴,满面茫然,双眼直愣愣的望着前排椅子的靠背。
咳嗽声从四面八方来,黎江白眼珠子一转,粗略的将整个大厅看了一遍,下一瞬他忙掏出口罩,裹紧了羽绒服匆匆上楼去。
他没挤电梯,就怕碰上个流感发烧的把他给传染了。
消化内科的住院部在医院住院楼2号楼十二层,黎江白总是从门诊楼上到二楼,再穿过一个长长的连廊去往住院楼1号楼,接着爬上四楼,再穿过一个更长的连廊去往2号楼。
一是这样走人比较少,除了在楼道里打地铺的家属,几乎见不到往来的人,再者便是这条路上能看见那个供病人遛弯小花园,随着日升月落,医院的四季都盛在里面。
这是黎江白最喜欢的一条路,他可以在这条路上无限的放空自己,直到消毒水的味道逐渐变浓,直到那扇并不沉重的门出现在眼前。
“小白来了?”
黎江白每次来都会听见这样的问候,他寻着声音的方向回头,只见陈行止坐在办公室里,正后仰着身子笑着往他这边看。
“陈医生好。”黎江白微微探身,礼貌的问好。
陈行止点了点头,朝着黎江白招了招手:“来小白,你妈刚睡下,别打扰她,一会儿再过去。”
天阴,办公室里的灯全都开着,陈行止的脸被照亮,眼睛挂在白大褂第一颗扣子上,随着他身体的晃动变换反光。
黎江白回头看了看秦茉俞的病房,门关着,门上的玻璃暗暗的,里面没有光。
黎江白也想让秦茉俞好好睡一觉,便没推辞,应了一声便往办公室走去:“谢谢陈医生,”兴许是办公室要热一些,他脱了羽绒服,拽了一个塑料凳坐下,“我妈妈她怎么样?今天吃饭了吗?”
他坐在陈行止身边,目光落在电脑上,上面不知道是谁的病程,黎江白只瞧见了四个字,胃癌4期。
陈行止整了整白大褂重新坐正,他挪了挪椅子,给黎江白腾了点儿地方,接着他带上眼镜,指尖搁在键盘上噼啪飞着,那病程记录上飞快的多了两行字,扰乱的黎江白的目光。
“没怎么吃,”陈行止分心跟黎江白说道,“听护工说今早就喝了小半碗粥还都吐了,不过刚刚她睡前好像吃了点。”
吃了点就行,黎江白稍稍放心了点儿,但他还是叹了口气。
这声气叹的陈行止笑出了声,他说:“小小孩子这么大愁?”
黎江白扭头看向陈行止,镜片后面是眼角疲累的皱纹。
“我妈病了当然愁啊,”黎江白又底下了头,一手搅着另一手的袖口,“陈医生,我妈现在能吃啥?”
闻言陈行止指尖倏地停了一下,他推了推眼睛,也叹了口气:“你妈妈的情况我也不瞒你,瞒也没用,你都清楚,”他喝了口水,又叹了口气,“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平时爱吃的,不舍得吃的,想吃还没吃着的,都可以吃。”
说话间灯突然闪了一下,陈行止的镜片暗了暗,他搁下水杯,摸了摸黎江白的脑袋,脸上浮出一个淡淡的笑,眸光温柔又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