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车在鸣笛,尖锐的声音毫无阻拦的钻进黎江白的耳朵,他抬眼看了看窗帘的方向,不知道外面到底是阴天还是已经进入黑夜,毕竟今儿个天实在是不好,他又实在是睡乱了时间。
黎江白就这样坐了很久,呼吸很浅,有一些急,卧室里只有空调在响,窗沿上的积雨啪嗒砸向楼下的窗。
“醒了?”
没听见脚步声,也没听见开门声,骤响的陌生声音把黎江白吓得心里一慌,猛然加速的心跳令他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登时转头,在朦胧的夜灯中看到一个人影。
水波纹落在晏温的袖口,缠绕掌心。
“醒了?”他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抬步向黎江白走去,“你说梦话了,梦见什么了?”
沉稳的声音黎江白并不熟悉,他看着晏温走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慢慢从惊吓中平复,呼出一口长气。
夜灯并不亮,只能让人勉强视物,但黎江白的眸子似乎吸纳了所有的光,亮晶晶的。
晏温坐到床边,隔着被子挨着黎江白的腿,他说:“吓着你了?”
声音含笑,他抬手揉了揉黎江白的发顶,将睡乱的头发撩去耳后,接着他捏了捏黎江白的手,算是安慰。
那双手有些凉,可能是被空调吹的,可黎江白的被子很厚,照理说空调应当吹不着人。
晏温又捏了捏黎江白,这次他用了点劲儿,冰凉的指尖抵着他的手腕,钻进他的袖口,他笑了一下说:“真吓着了啊,这都多少年了咋还这么不禁吓。”
晏温说着笑着,弯了一双眼,不再刻意压低的声音打破了暮色孤寂,现实衔接回忆,童年记忆中的那张脸那个人,在此时与眼前人重叠。
黎江白被晏温彻底吓醒,他抿着嘴,愤然抽出手来:“多少年我也不禁吓,等我死了说不定你喊我一声我骨灰也得抖一抖,”他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接着动了动腿,远离晏温,他将梦忽略,只说,“再说这都多少年了你还吓唬我,你就是欠的挨骂。”
“诶呦得劲儿,”晏温又笑了一下,他一仰身突然躺在了黎江白腿上,脖颈后仰,能看见衣橱的一角,“我还说呢,中午的时候你虽然也跟我说话跟我笑,可我还是觉着你跟我生疏了,我寻思着这么多年不见你不会就翻脸不认人了吧,那我可真得难受死。”
“生疏也不是翻脸不认人啊,”黎江白捋了捋头发,手向后撑在床上,“该说说该笑笑,最多就是客气了点儿。”
“那也不行,”晏温话赶着话,偏过头看向黎江白,“咱俩啥关系啊,你就是跟我客气一句我也难受啊。”
昏暗的灯光模糊了晏温的脸,分明的下颌在这一秒变得模糊,他的眸子里多了一层柔光,将瞳仁晕染,像是散开的墨色。
外面的天又暗了些,最后一丝橙红也消散在云边,车流好像松了许多,不知是哪辆车又按下喇叭,比方才更为刺耳的笛声穿了进来。
接着短促的笛音,黎江白突然问道:“咱俩什么关系?”
他说的很快,声音很轻。
空调持续的送出冷风,窗外的嘈杂变成了玻璃上凝结的水珠,窗沿边上积了浅浅的一层,顺着墙慢慢滑落。
屋里陡然变得安静,黎江白的声音似乎还飘荡在冷风中,笛音虽然短促,但也足够响,晏温看着黎江白的双唇一张一合,却只能听见含糊的字眼。
晏温挑起一边的眉毛,凑过耳朵问道:“什么?”
屋里够凉,空调不再送风,晏温话音一落,屋里倏然静的出奇。
黎江白不是个胆大的人,他并没有勇气在这样安静的空间里再说一遍,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其实有些越线,所以他只能让自己变成车笛的陪衬,把自己藏在噪音里。
他看着晏温,眸光闪躲,他想让晏温明白,又怕晏温明白。
很矛盾,黎江白很讨厌矛盾的自己。
静可许久,黎江白还是败下阵来,晏温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自在,他微微低头,双眸垂了下来。
“我刚才说…”黎江白把话推到了唇齿边,他的声音比方才还要轻。
这下虽然没有车笛,可晏温还是听不清,他撑起上身偏着耳朵,凑到黎江白面前:“你大点声儿。”
突然逼近的脸,突然贴面的气息,令黎江白心口一颤,他受惊一般倏然睁大双眼,瞳孔猛缩,上身不断后倾。
晏温不知道黎江白在想什么,他见黎江白这惊慌的模样,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迅速的翻倒黎江白睡醒后的记忆,想从细枝末节处看看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你咋了?”晏温找不到错处,脸上浮现茫然,“还是我咋了?”
就在他回忆的这会儿功夫,黎江白已经懊悔的恨不能这辈子重来,他在心里不断的责备自己,责备自己干什么这么大反应。
不过是一张脸而已,小时候不知道看过几万次,晏温十一二岁的时候黎江白看到他都烦的不行,怎么八年不见就能吓成这个德行。
黎江白怪自己管不住嘴,他把现在有些尴尬的气氛全都归因于那个借着车笛问出的问题,当然还有那个问问题的自己。
床头柜上有个闹钟,闹钟上的指针尽职尽责的无声的走着,不曾慢下半分,可黎江白却觉着秒针好像坏了似的,每动一格都要跨越重重阻碍,将每一秒都拉的很长。
“没事儿。”黎江白摇摇头,他梗着脖子不敢再后退。
明显的躲避,他这句“没事”在晏温这里没有丝毫的可信度,晏温撇撇嘴,倏然抬手捏了捏黎江白的脸,接着又揪了揪黎江白的耳朵,黎江白耳后的头发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