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殊的声音很温柔,兴许是瞧见了黎江白惊梦,他又刻意将声音放轻,听上去就像一片羽毛,破开雷电,在这疾风骤雨中缓缓落在黎江白掌心。
“天黑了…”黎江白揉了揉眼坐起来,口中轻声嘟囔着。
“是啊天黑了,”柳殊说着他的话往下说,极有耐心的哄,“叔叔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要不要尝尝?吃完了咱们再睡,今晚睡这里…”
“爸!我把鱼端出来了!”
卧室里一下子静了,床上俩人齐齐回头看向那道光。
接着碗筷碰撞的声音传了进来,餐厅与卧室相距不太远,屋里的俩人听的清清楚楚,随着几声拖拉的脚步声倏然消失,盘子便撞上了隔热的塑料垫子,声儿不脆,比雷还闷。
“你们不吃我先吃了昂!”
这声儿倒是脆,脆的清亮,亮的近乎要穿透人耳膜,柳殊听着撇了撇嘴,不禁抬手揉了揉耳朵。
“快起快起,”他一手揉着耳朵,另一手一把掀开了黎江白的被子,将窝得舒服的小孩儿捞了起来,赶着人下床,“快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穿衣服洗脸洗手,再以时速八十迈冲向餐厅,这小子吃鱼快,你慢一步他就给你吃没了。”
说着柳殊蹲下身,给黎江白套上拖鞋,又拿了一身新的睡衣,递到黎江白面前:“这是前两年给小温买的,他长得快,没来得及穿,我寻思这套你应该合身,最起码肩不会掉。”
话毕他揉了揉黎江白的头,转身向厨房去,他说道:“快来,看看吃完饭要是雨停了,我带你俩去超市逛逛。”
去超市逛逛。
这话惹得黎江白抬头,他已经记不轻上次去超市是什么时候了,他只记得那次去还围着厚厚的围巾,天很冷,他半张脸都埋在里面。
这样想应当是去年冬天,他跟妈妈两个人,空手去空手回,什么都没买。
记忆永远都在那里,不是忘了,只是想不起来,有点残缺。
黎江白换着睡衣,一根胳膊一条腿慢慢的穿,脑袋里不断浮现出去年冬天的超市大门,妈妈一手牵着他,一手举着手机眉头紧锁,她对着手机那边的人破口大骂,骂得路过的行人都回头看他们娘儿俩,黎江白回望着每个行人,看不清人们眼底的情绪,妈妈的叫骂声比冬风凌厉,隐约还有呜咽的水声。
妈妈好像哭了,但小小的黎江白看不见妈妈的眼泪,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哭,他只知道那天过后再也没人带他逛过超市,他经常被锁在家里,站在阳台上,看着漏雨漏风的窗,以及窗外不远处小学的操场。
扣好纽扣,提上裤子,黎江白的思绪陡然回归,眼前没了那卷着落叶呼啸寒风,只有那道温色的光,在被子上卷出褶皱。
“怎么样?”柳殊给两个小孩儿一人夹了一块鱼,鱼肚子上的肉,几乎没刺,“叔叔手艺还不错吧。”
白花花的鱼肉白花花的碗,全都在这明晃晃的光里。
晏温吃的香,不顾鱼肉烫嘴,他边斯哈抽气边抿出一根鱼刺,唇角沾上了糖醋酱汁。
黎江白吃的就斯文许多,他撅了一小块鱼肉小心的送进口中,抿了抿舌头发觉没有鱼刺,这才舌根一动将鱼肉咽了下去。
“香。”黎江白笑了笑,颇为捧场的用力点头。
柳殊听着看着也跟着笑了出来,他揉揉黎江白发顶,给他夹了一块儿更大的鱼肉:“那就行,喜欢就多吃,想吃明天接着做。”
黎江白捏出一根长鱼刺放在碗边,他咧着嘴笑,却不出声。
“明天还吃啊,”晏温塞了一嘴鱼,说话有些含糊,“换换呗?明天吃排骨怎么样?红烧排骨。”
“明天还吃啊,”柳殊学着晏温的语气,回过头来反握筷子,在晏温脑袋上敲了一下,“中午不就吃的排骨?”
“排骨香啊,”晏温边嚼边说,“要不明天不做排骨,咱炖大骨头得了,红烧大骨头。”
他吃的满脸都是,鼻尖上都有糖醋酱,柳殊好气又好笑的抽出一张纸巾,塞进晏温手里,扬扬下巴示意他自己擦。
而晏温拿过纸巾,毫不在意团吧团吧握进掌心:“行不?”
“行什么行啊?”柳殊一下子笑了出来,重新抽了一张纸巾,在晏温脸上胡乱抹了几下,“做什么吃什么,要不你来做。”
“我哪会啊,”晏温噘噘嘴皱起眉头,颇有些不满意,他眼珠子一转瞥向了正老实吃饭的黎江白,便引着祸水往那边儿去,他敲了敲黎江白的碗,问道,“你想吃不?”
黎江白塞了一嘴饭,闻声抬头,有些怔愣。
“你想吃不?”晏温挑挑眉稍,又问了一遍,“大骨头,想吃不?”
黎江白眨眨眼,想了还不到两秒钟便点下了头:“想。”
闻言晏温突然登时笑了出来,他拍拍手道:“行!”接着他又看向柳殊,颇为得意地说:“明天吃大骨头哈,这可不是我一个人想吃。”
忒臭屁了,臭屁的黎江白都看不下去,他闷下头去吃饭,不想却被人踹了一脚,他微微弯腰往桌子下看去,只见晏温正悬空晃荡着两条腿。
“可我得回家了,”黎江白小声说,“我妈妈一个人在家,我得回去看看她。”
一句话说完叫柳殊动作一顿,筷子上的鱼轻轻晃了晃,黎江白不说他都快忘了小孩儿家里还有个整日酗酒的母亲,这大半天家里都没有人,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窗外雨小了些,路灯穿透盈盈水光落在天花板上,暖亮的灯光将水光隐了去,只剩下轻缓荡动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