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看见了最近颇受方知悟宠爱的柯尼塞格。方知悟从裤子侧袋掏出车钥匙按了一下,这辆银灰色的猛兽立刻朝上打开两侧车门。他又把掌心的钥匙丢到池霭手里:“我坐副驾驶,你来开。”池霭的驾照早在高中毕业的暑假就拿到了。但有池旸在身边,车也轮不到她来开。几乎为零的驾驶经验,让她面对寻常车辆都需小心翼翼——更何况是这种经过改装升级,各方面的配置都和她记忆里的汽车不太相似的超级跑车。池霭坐进车里,拿着盾牌状的钥匙观望了五分钟,都没找到与之匹配的钥匙孔。方知悟有心看池霭露怯,但见她磨磨蹭蹭许久也没有动作,忍不住啧了声指点道:“这里,空调出风口的下面有个感应器,你把钥匙贴上去就能启动。”修长的手指轻点深红色的皮面,发出闷钝的轻响。经由方知悟的提醒,池霭才发现在那旁边,有一个和钥匙形状一样的感应区域。她将手中的小盾牌严丝合缝地放了上去,沉寂已久的柯尼塞格传来苏醒的轰鸣声。和跑车一同响起的还有方知悟的心跳。似乎被酒精影响,他分明看着池霭握着钥匙的手朝自己手指所在的位置而来,移开的速度却迟钝地慢了半拍,两个人肌肤相触的须臾,方知悟明确感受到了池霭皮肉间的冷意。池霭则被他暖热的体温烫得指尖一缩。方知悟的呼吸先是一滞,紧接着心脏砰砰直跳起来,顿时没了看池霭笑话的心思。但不说话,又显得特别没有底气。喉结一滚,方知悟咽下口干涩的唾沫。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生硬讲解起柯尼塞格的驾驶步骤。而池霭向来是个头脑聪慧、善于举一反三的学生。因此出发时,除了速度有些慢,其他倒也看不出手忙脚乱的青涩。……柯尼塞格上了主路,朝方知悟位于市中心的房子开去。方知悟将左手被池霭碰触到过的肌肤朝下贴住车座,权当自己感应不到这个部位。他降下车窗,呼吸了会儿外面微凉的空气。待到脉搏心跳相较前端变得平稳,才试图重新占据上风:“你想求我的事还没说。”池霭并不意外他会主动提起。男女独处的时候,想要彻底破坏气氛,还是得说点冷冰冰的公事。于是池霭道:“这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广告协会主席文夫人将会在英华大酒店举行慈善公益晚会,我想你带上我一起去。”文夫人在滨市算得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与方家也有诸多合作往来。池霭一说,方知悟思维迟缓两秒,想起了这件他回家时母亲提过一嘴的事情。只是慈善公益他没什么兴趣,如若收到邀请多半也是父亲和母亲一起去。池霭为什么会求他这件事?方知悟心里疑惑,却不想向池霭寻求答案,只说:“这种事,你求我还不如找我妈,第一我懒得去,第二但凡你开口说了,她肯定愿意带你去。”“可你是我的未婚夫,我想你陪我一起去。”池霭开车目不斜视。“未婚夫”三个字从她嘴里诞生时,方知悟的心跳又有了失控的趋势。
在他眼睑下方的薄红即将席卷面颊的前一秒,池霭无情揭破真相:“要是江阿姨带我去,我肯定又得被各路试图跟方家攀关系的‘叔叔阿姨’围住不放——你就不一样了,整个滨市的上流圈都知道你是个坏脾气,心烦了谁的面子都不给,和你去我能清净不少。”“……”方知悟俊美的脸蛋最终还是红了。只不过是被气红的。他在心里大骂池霭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紧接着,在前方亮起红灯的间隔,池霭又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膝盖上抚了抚:“我记得你精通法语、德语和意大利语是不是?”“你又要干什么?”“扯来扯去在和我玩脑筋急转弯吗?”方知悟气得一边反唇相讥,一边拍开池霭的手。尽管没用什么力,但池霭的肤色天生就白,拍上去不久手背立刻变成了浅浅的红色。像是没感觉到任何痛楚,池霭垂眼望着他说道:“刚才那些只是我随口编来气你的。我打算在文夫人的慈善晚宴上,和受邀而来的广告片导演安德烈·卡佩聊一聊,但他是法国人,英文讲得又不是很好,所以我想请你在中间帮我们两个翻译一下。”酒意催化之下,方知悟的举止和情绪都比往常来得激烈。他灰绿色的瞳孔扩大,瞪着池霭,不管不顾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很讨厌你吗?”“你请我做翻译,就不怕我到时候给你反着来说,把导演气得转头就走?”方知悟的话音刚落,红灯变黄,在五四三二一的倒数中,池霭踩下了油门。她依然很平静,平静到扭过脸去,正眼也没留给方知悟一个。她说:“不会的,阿悟,我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连名带姓喊他的时候,池霭的嗓音里仿佛带着倒刺细密的钩子。“阿”是扎进去,“悟”又是刺出来。方知悟被她唤得沉默,突兀觉得哪怕开着车窗,仅有彼此的空间内热意亦是惊人。那股热意遇上他心头的热意,柔柔将无处发泄的恼怒包裹起来。与此同时,钩子穿透伪装,将方知悟这只气鼓鼓的气球扎破。他挺起的矫健躯体矮了下去,后背也重新靠回真皮椅座,转过去望着窗外嘀咕道:“你了解我什么……说得好像你真的是我老婆一样……”这看似低微实则清晰的嘀咕声被池霭听在耳里。她笑了笑,总是令人琢磨不透神色的面孔之上倏忽多了几分真实的情绪:“虽然我们做不成夫妻,但总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确实和我的家人一样。”方知悟的心又被她勾了一下。这一颗甜枣叫他彻底忘记了前面落下来的巴掌。可他仍旧嘴硬道:“也没见过哪个家人是会接吻的。”隐忍了这么多天,方知悟还是借着醉酒把拉黑池霭的原因说了出来。那个吻像是有人拿着刀斧一下一下凿进了记忆一样。只要方知悟想起池霭,唇上被吻过的位置也会跟着烧起来。池霭却没有任何羞涩的表现,仅是柔声说道:“那是我的初吻,你应该不吃亏的。”“……”又是一阵寂静。方知悟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池霭的反应可以这么泰然自若?……那明明也是他的初吻!他的话音仿佛从齿缝里逼出来一般:“我当然吃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