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像两个从战场上存活的士兵,因为番号不同,在战壕里生疏地交流着,可是刚刚让他们开始撕咬的就是对方。
路遥宁和江落城僵持了很久,久到烟卷已经燃出一截,路遥宁才终于伸手,眼里闪过很多难以言说的东西,最终淡淡地平稳下来。
但夹着烟卷的手还在轻轻地颤,她深深吸了两口:“我不说,是因为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你不说我怎么会明白?”江落城道,“我从小和没有父母是一样的,奶奶在国内操持生意,我一个人在国外上学,我……”
路遥宁打断了:“你不明白。”
“我去过猪脚巷了,也没你想象的那么清高,路遥宁,我问过你那么多次,可是你从来也没想过给我一丝机会。”
“你不可能明白。”路遥宁说,“我出身在猪脚巷,是妓女和嫖客的女儿。”
“我妈是站街的,因为穷,不是说皮肉生意最来钱吗?两腿一张就能做生意,可是她又漂亮又穷,越站越穷,怀了我之后,她也不知道是谁的种,别人劝她打了,她不干,就盯上了来得最勤的那几个,最后,她找上了我爸。”
“我爸是收租的,在整条街上混的不算好,但也不是最坏的,我出生很久之后他们才结婚,那一年我五岁,或者六岁,记不清了,要上户口才能上学,所以他们结了婚,也搬到一起住。”
“和一个男人结婚,没有改变任何事,他们还是赚得不多,过得也勉勉强强。”
“我爸是一个无差别的混蛋。”
“他会打我妈,也会打我,有时候只是气不顺,有时候没有理由,但是如果有别人欺负我、欺负我妈,他也会提着钢管去找人,有一天他快把她打死了。”
“他说他看见了以前的老主顾上门,我妈说没有,他不相信,一路拖着她的头发下了楼梯扔在大街上,我想去扶她起来,但是我妈冲我高声尖叫起来,她让我回去,滚回去。”
“没过多久她就死了,是自杀的。”
“那一段时间她一直跟我说,要我去海里看她,可是她最终是投江死的,像一只鸟一样落进去,没有尸体,长江捞尸是要出钱的,我爸不肯出,她连死都死错了地方。”
“她死了,我爸娶了另一个女人。”
路遥宁吐出一口烟,眼眸垂落下去,江落城问:“对你很不好吗?”
“不,很好,可以说是太好了。”
路遥宁轻轻摇头:“不该对我这么好的,没有我她会更好,我让每个人的人生都彻底被毁掉了。”
“是市场里菜农的女儿,爸爸死掉了,一个妈带着几个小孩卖菜,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因为我爸帮她们家出头,还不收保护费,也许是因为感激,也许只是害怕,她嫁过来了,年纪轻轻的,就要给人当后妈。”
“她太小了,最多十七岁,我叫她姐姐,她做饭也好吃,手也巧,我爸总是不在家的,家里只有我们两个。”
“然后……你知道的,我爸也死了。”路遥宁面色平静的说,指着太阳穴的位置,“打架的时候敲到头,人一下子就躺下了,就没了,那么大的块头,那么凶的人,没了就没了。”
“他死了,凶手判刑坐了牢,家属都是老弱病残,凑出来的一点赔偿金花完了,我们就没有钱了,我还在读书,其实我可以不读书的,她也可以走,她还那么年轻。”路遥宁继续平静地叙述下去,“但是她没有。”
“她不让我退学,想办法去夜市摆摊,我只能在其他时间拼命打工,我考上了江州大学,我还赚到钱了,我们终于可以从那个烂地方搬出来。”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从这里开始,才能是你,才是你,江落城,江少爷,我的人生从这里开始,才是你能够理解的那种故事。”
“那种你在电视机里报纸上看到的励志奋斗故事,穷人怎么改变命运的故事。”
“你以为你听懂了吗?你连想象都想象不到!你自以为能理解的白手起家,是捡别人不要的菜叶子吃下去才能活下来吗?你没有饿过!”
“江少爷,你赚了这么多钱,你知道钱是怎么赚的吗?你知道人为什么要赚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