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令霞病了一场,许久也没来上学了。直至年前最后一天课,她才来了一趟。
脱下石青大氅,里头是一身儿簇新的水红色绣梅花长袄子,只是衣裳空荡荡的,挂在身上。不过半个月没见,纪令霞瘦了一大圈儿,原本丰润的脸,现出一点尖尖的下巴来。
她的婚事定在来年八月,及笄后就要嫁出去了。好在家里的嫁妆早早准备好了,只需要再添些小物件。大随朝习惯厚嫁女儿,因此女孩子十岁出头,家里就开始准备嫁妆,直至及笄。
其他姑娘们心有戚戚焉,纷纷上前安慰她几句。就连平时最不对付的何萱娘,也牵着她的手掉了几滴眼泪。
纪令霜一改活泼的性子,时时发起呆来。
女夫子散了课堂,几个小姐妹凑在一起,让丫头点上炭盆,架上铁架子,烤些羊肉鹿肉,又要些奶酒驱寒。
纪令霞仍旧是默默的,没了言语。
王蕊见她如此,轻声劝慰道:“泉州并不算远,以后定能经常回家探亲的。”
纪令霜搂着姐姐的胳膊:“阿姊莫要难过,我以后每年都去泉州看阿姊。”她还小,不知道山长水阔,一次别离,可能就是一生。
纪令霞沉默半晌,微微叹了口气:“咱们这个小小的书院,前年王姐姐嫁人了,明年我要走,再后面,只怕萱妹妹和蕊妹妹都要走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心里明白的。”
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纪令雯勉强笑道:“你之前不是最喜欢我那对如意红宝簪子,我拿来给你添箱。”
纪令霞微微一点头,脸上一点笑意也无,似是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了。
起初得知这消息时,她还大哭大叫。她完全不敢相信,一直疼爱自己的父亲,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一直以为,父亲东挑西拣,是为了给她挑一个可心的夫婿。为此就算时常被其他小姐暗暗嘲笑,她也并不真的生气。
没想到,仔细挑拣,只是为了把她卖个更好的价钱。
这些日子,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毫无用处。
母亲抱着她哭了好几场,劝着她认命。她不忍心看着平时唯唯诺诺的母亲被父亲责骂,只好应下来。父亲赌咒发誓,只说不会再让霜妹妹远嫁。
小姐妹略坐了一会儿,大家都有些无趣,准备散了。
何萱娘饮下最后一口奶酒,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道:“雯妹妹,你那个丫头,叫什么春的,哎,就是我三哥看上的那个,前阵子一场急病没了。我三哥难过的什么似的。真是个没福气的。”
纪令雯愣了愣:“春禾没了?怎么回事?”
“三哥说得了风寒,又转了肺痨,没几天人就不行啦。”
顾瑜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住了帕子。
她跟自己说,不能显示出一点异样。
“春禾身子一向好的,好些年都没生过病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纪令雯回过神来。春禾服侍她好些年了,和一般的丫鬟不一样。
“不晓得,上次遇着三哥时他说的。因为是肺痨,早早化了。叫了她爹娘来赏了银子。”何萱娘不甚在意:“三哥说有些对不住你,说要再挑了好的丫头送来,来服侍你呢。”
春禾的爹娘在庄子上做事,她是家生子。
纪令雯终究心里不痛快,禀了纪夫人,又额外赏了他父母十两银子。因何府也赏了银子,他爹娘特意从庄头上来府上谢恩磕头。
顾瑜这两日恹恹的,只觉得没胃口,看油腻腻的菜就反胃。
夜里躺在榻上,高床软枕,银丝碳烧的整个房间暖融融的。顾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今日在纪夫人那里,她看到了春禾的爹娘,满目风霜,头发花白,手上都是冻裂的疮口,因着主家格外多给了些发送银子,千恩万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