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以为意,正要迈步,却见马道婆在巷口停住,左右看了看,从怀里摸出了两块银子,放牙齿里咬了一咬,才又笑嘻嘻地走了。
探春心中一动,也不出去打招呼了,只蹙了眉站在灯后的阴影里。那两块银子大概足有四五十两,赵姨娘的月例也只得二两,这么大的两块,也不知道她存了多久,怎么会突然这样的大方,就给了马道婆?仿佛有些什么呼之欲出,心脏跳得比平常快了至少三成。眼看着马道婆出了二门,不见了踪影,忽地轻“啊”一声,终于隐约想起了一宗“大事”。脸色顿变,加快了脚步往赵姨娘院里走去。
还不及推门,便听赵姨娘恨恨地教训贾环:“你说说你,成日里像个慌脚鸡似的,又捅出这么大的蒌子!明知道宝玉是太太的心肝尖尖,非要去惹上他。”
贾环闷闷道:“都说了我并不是故意的,彩霞放手太快,我不及接住。”
“那你当时怎么不说?”赵姨娘中气十足。
“若我说了,彩霞还不被打个半死?好歹我还算是个主子……”
赵姨娘冷笑:“你算哪门子的主子?连三丫头都搬去了园子,你还只得缩在我这里,这府里上上下下,谁把你当主子看了?”
探春听得郁闷,不敢再让赵姨娘说下去:“我倒是觉得环弟有担当,没有在第一时间急着推搪责任,这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呢。今儿的事也说不上谁对谁错,不过是彩霞和环弟一时失手。二哥也并没怪罪,还在太太面前替环弟开脱,姨娘就不要再责备环弟了。”
一边说着,一边随意找了个由头把两个小丫头打发了出去。
“都说了你们全是主子,只我一个是奴才,我还能说着谁呢!”赵姨娘不知道怎么,对这个女儿总有三分顾忌,虽然仍使着气,声音却小了起来。
探春心里有事,也不耐烦安慰,直截了当地问:“才刚看到马道婆从姨娘这里出去,又过来要香油钱么?”
“嗯,只拿了两块零头布罢了。”赵姨娘闻言,脸色顿时不自然,连那板着的脸,也挤出两分勉强的笑容。
“姨娘莫不是请托了马道婆做什么事?我瞧她出去的时候,得意得紧,怕是得了不少的香油钱吧?”
“我哪有什么银子,不过是使个几千钱罢,供在老祖跟前儿,替环儿求个平安和前程罢了。”赵姨娘的脸色更加不自然,在探春执着的注视下,目光躲闪。
“是么?我倒是看她拿了至少五十两银子,难道不是姨娘给的么?她一个道婆,难不成揣了银子到咱们家来散财?”探春冷笑。
贾环听了惊呼一声:“娘,你不会真给了那道婆这么些银子罢?昨儿我要买个书袋,你还说等这个月的月例银子下来才有。”
赵姨娘悻悻:“你要买书袋,自去跟凤丫头要就是了,何必巴巴儿地从我这里出?我还不是替你打算,这些银子是你父亲零碎与我的,自然是要派大用场的!”
探春见她犹自嘴犟,懒得跟她废话,二话不说地掀了她的铺头。赵姨娘唬了一跳,急忙扑将上来:“如今你认了太太做母亲,越发不把我当人看了。”
“三姐!”贾环也吃了一惊,上前两步,却没有阻止。
“这是什么?”探春眼尖,瞧见枕头底下有一角纸片,自己的双手被赵姨娘握着动弹不得,只得叫道,“环弟,你去把那枕头掀起来。”
“不行!”赵姨娘尖叫一声,松开了探春。贾环早就眼疾手快地把枕头掀了起来,吃吃地问:“这、这、这是什么?”
十个纸铰的青面白发鬼,整齐地铺着,颇显狰狞。探春手快,把纸片抓在手里,却又露出了两个纸人。因剪得粗糙,只看出一男一女。
“恐怕这是二哥和凤姐姐的生辰八字吧?”探春看着歪歪扭扭的字迹,冷笑道,“马道婆的字,可实在不怎么样,还不如环弟那手楷书拿得出手。”
贾环虽然被表扬了一通,却没有半点高兴的神情,小脸严肃地瞪着赵姨娘:“娘,你可真是糊涂得紧。自古以来,巫蛊魇镇之流最犯人忌。”
赵姨娘见被姐弟俩抓了个现行,也不狡言抵赖:“我就是央了马道婆弄了这个,只要他两个没了,这份家私便是环儿的,到时候……”
“还浑说!”探春喝道,“莫说这行径伤天害理,便是那马道婆可真有这样的本事?若是父亲知道,还会再正眼看你一眼不?他两人身后,可是老太太撑着呢!”
她自然知道凤姐和贾宝玉到后来什么事都没有,赵姨娘白被骗了银子,还妄作小人。
“说是有用的……”赵姨娘被探春疾言厉色一喝问,心里也没有了底。
“有用?往日你五百钱一千钱地捐了多少香油,可见有用?”
赵姨娘立刻住了嘴,脸色也青青白白了起来。
正文风波难定
贾环一脸的不可思议:“娘,你竟这样的……歹毒,要害了二哥和凤姐姐的性命!这家私再大,我也不稀罕。三姐说过,凭自己挣来的,才用得心安理得。”
探春明白,赵姨娘的做法,算是把贾环也惹急了。“歹毒”这个词,帽子扣得可真是太大了。不过,她自己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
“你凭什么挣来这份家私?”赵姨娘急红了脸,“你也看到了,老太太眼里只有宝玉一个,你连路边的草都不如,到时候一个大子儿都不分你。”
贾环倔强地扬着下巴:“娘,我不要这份家私。三姐说,人生父母养是天注定,可是自己往后想走什么路,却是由自己决定。我要的是堂堂正正做人,凭自己的本事保护三姐和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