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忍住笑了声,顺着这个台阶下,道:“能让孟璟冒险带你回来,想来这些年本事不错,太医院好生待着,西平侯的伤,也可尽份力。”张览叩首谢恩。他接道:“张钦在边地也好,你在朕手里,两相掣肘,但凡一方有所异动,下场,你自己明白。”“是。”他应完这声,便被锦衣卫强行拖了下去,皇帝的声音从背后远远传来:“怨朕么?”“我在此位,会比皇叔更狠。”锁链颇沉,他缓慢转身,道,“谢皇叔不杀之恩。”人方被带了下去,孟璟已紧接着追了过来,皇帝摁了摁太阳穴,道:“让跪着。”他自个儿摆驾到了云台,思量了许久,最后将这方与前朝三大殿相比实在不算宽敞的空间里里外外打量了个遍,忆起他在此处同孟璟的两次会面,头一次处处试探,后一回半分不留情面,如今忆起,恍如隔世。午时过后,他召了楚见濡并太史令入宫,等将当年史书批注纠正完毕,这才召了孟璟觐见。孟璟入殿,皇帝仍在翻看那本墨迹尚未全干的新史,见他进来,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跪了大半日,除了腿上旧疾,倒也不见什么别的不适,于是笑道:“身子好了些?”孟璟行完礼,不卑不亢地回道:“之前不过是劳皇上一杯毒酒所赐罢了。”可够敢说的,皇帝自个儿乐了会儿,又凛了神色,道:“去靖远见的谁?”“先太子,皇上想必已经见过了。”“这次还算老实。”皇帝将手中书册扔给他,“这大半日的罚跪,就算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处处出格的惩戒了。”他接过来一一阅过,知是张览说尽了实话,一时之间说不出来心底是何滋味。先帝一生英明,民间声望极高,当日战败身死,天下臣民自发缟素。当年之事,主责虽在曾缙,但若非先帝想建千秋伟业青史留名,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如今他的儿子,却将这样难堪的事实,血淋淋地撕碎了摆在世人眼前。扪心自问,若是他,他兴许真做不到。他沉默得久了,皇帝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上次在此地召见你,你尚为阶下囚,也有与朕谈条件的底气,要朕为西平侯洗冤。怎么,如今却不满意了?”“倒也不是。”他心中仍不是滋味,只答了这么几个字。答得比他问的都短,皇帝失笑:“通敌之名也就朝野里边暗传,天下百姓不过以为侯爷就是不敌战败罢了,你却也执念了这么多年,有必要吗?”“朝中数千张嘴,终有一日会变成悠悠众口。”他顿了顿,道,“再说了,若不当真洗冤,皇上心底那根刺能当真拔掉吗?日后稍不注意,孟氏一族仍是飞灰湮灭之结局。”“此事不会广发布告,毕竟皇兄昔年有过。你父亲当年也非完全无过,更不会为其多行他事,嘉奖则更是想都不要想。但这本‘旧史’,列入官吏考核晋升标准。”皇帝看向他,缓缓问道,“够了吗?”孟璟缓缓叩首:“谢皇上恩典。”“曾缙的职你没资格替,但朕可以答应,你在一日,万全都指挥使和战时总兵官的位置便一日是你的。”孟璟没出声,一个万全打打鞑靼前线大军尚可,若遇当年之战,无异于送死。但皇帝接道:“平时只给你一个万全,但朕允你接过你父亲的重任与特权,总兵官战时同掌镇朔将军印和王命旗牌,可号令后军都督府辖下所有卫所。胆敢不听号令者,任你处置,如朕亲临。”孟璟微怔,顾不得礼数,抬眼看向他,皇帝讽刺地笑笑:“但令尊令堂,朕依旧不会放人,还是留在京师好好享乐为佳。”“皇上三思。”“民间有名医张览入太医院供职,或许可为侯爷伤势尽份心。”孟璟沉默良久,终是叩首行大礼:“谢皇上宽宥。先帝泉下有知,想必会很欣慰,当年入主奉天殿的是皇上。”皇帝嗤笑了声:“朕不需要他首肯。”“滚。”-孟璟出宫回府时,见府外的金吾卫已全数撤走,一时之间竟觉恍然如梦,恍惚间进门,路过孟珣院子的时候,忽听里边有读书声,鬼使神差地抬脚迈了进去,便见到了一身绯红,楚见濡在书桌前为孟珣讲《大学章句》,等他耐心讲解完了,孟珣便摇头晃脑地念了句:“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这专注样惹得他没忍住轻笑了下,楚见濡便这么看了过来。孟珣噤声跟着看过来,心下紧张起来,就怕孟璟又发病问他功课,赶紧往外溜,刚跑到门口,便被孟璟揪着领子提了起来:“你倒舒服得很,得大儒授课还敢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