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寻了个角落坐下,开始回想皇后方才的话,原是……皇上亲自提的这话啊。是她错怪父亲了么?父亲之前从未让母亲教导过她宫中礼仪,更从未提点过她宫中局势,连让她入宫这话,都是三日前才匆匆提起。她无意识地咬着唇,心想还是错怪了他啊,一会要寻个机会去趟大学士堂,向他赔个罪。她往外朝的方向望去,一转头,看见闭着眼养神的孟璟。还真是巧啊。她心里被搅得七上八下,目光也无意识地落在他脸上。他睫毛很长,厚厚地盖下来,殿外西斜的日光照进来,在他右半边身子上打出一道柔和光晕来。她忘了收回目光,就这么看了一会子,脑子里忽然撞出一个词来——君子之范。皮相确实是好的,可他的名声实在是不怎么地,纵然五年前西平侯举家搬回宣府,他那沾花惹草的事迹也传遍了京师。勋贵子弟妻妾成群并不足为奇,但家中无正妻坐镇,反毫不避忌日日流连烟花巷的,还真不多。又关她什么事呢?她摇了摇头,收回目光。他那边兴许是被漏网的蚊虫惊着,椅子轻轻响了声。她被响声惊动,不自觉地又看了过去,这一眼过去,恰巧瞟到他随意拖在光晕里的右腿。可惜了。她刚准备再次收回目光,他却忽然醒转了过来。四目相对,楚怀婵像做了亏心事,飞速收回目光,脸颊也泛起一丝微红。孟璟淡淡瞥她一眼,见她不敢再回头,嗤笑了声,果然还是个胆小鬼,高看她了。他刚收回目光,面前已杵了一樽大佛。闻覃立在他面前,想来已经补过妆容,方才被哭花的妆现下很是精致,散发着一股牡丹芳香。怪难闻的。他端起茶杯,以茶香将这点烦人的味道不动声色地掩了过去。闻覃见他不肯理她,迟疑了下,轻声唤他:“孟璟。”他这下没法子再避,只好将茶杯放下,起身冲她见了个礼。他怎么忘了临阳长公主是今上长姊,和皇帝又关系甚密,她是长公主的独女,他在这儿必然会遇上她。闻覃不再出声,目光直直盯在他脸上。他也不好径直走开,犹豫了一瞬,坦然而平静地迎上了她的目光。半晌,闻覃轻轻开口:“孟璟,晚宴过后,我去求舅舅。”他没出声。“我去请指婚诏书。”她声音压得低,但楚怀婵坐得近,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中。她瞥了一眼闻覃,长公主家这位独女也算天骄国色。完全长开的年轻女人,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风韵。可风流惯了的孟璟此刻却不解风情,冷声道:“闻小姐自重。”“我若当真请到了这道旨,”她认定他口是心非,一字一句地逼问,“你敢抗旨吗?”孟璟垂下眼眸,神色淡淡:“该说的话我已说尽了,你若非要这么做,大可试试。”闻覃瞬间被气哭,径直向着来路跑了过去。孟璟落座,端起茶杯缓缓呷了口,不见什么表情。哦,多情妾,薄情郎。楚怀婵学着父亲阅科考卷时的模样,在心里默默给这个一天到晚假风流的瘸子交上的答卷分了个等级。一甲登科,二甲庶吉士,三甲同进士出身,那孟璟么……应该是那个连生员考试都要名落孙山的。她想着想着就笑了,天下多是薄情郎,哪怕听戏文,不也古有司马相如,后有张生?父亲送她入宫,若不行差就错,好些能荫庇母家,再差……她不是个什么爱出风头的性子,那也该是一生锦衣玉食,不必担心日后不得善终。她胡思乱想间,目光无意识地再次落在了他胸前的补子上。哦,武官。抱歉,判错卷了。她低头闷闷地玩了会儿手指,御前的人过来请众人去大殿落座。上代皇室子嗣稀薄,楚怀婵和孟璟这样身份尴尬的人,原本该在偏殿候着,这下也再“好运”不过地坐到了大殿里,只是位置自然在最不起眼的后头。午宴未时末才修,晚宴间众人其实都没怎么动筷,不过是逗皇帝开心,皇帝心情好了,嘘寒问暖一阵,颁些赏赐下来,受赏的人再说几句好听的祝寿词。这期间,她偶尔能感受到皇帝的目光,九五之尊想要个玩意儿,这目光自然是不避忌的。她没来由地犯了一阵恶心。更何况,她这样的身份、今日却出现在皇帝家宴上,这是什么意思,在场众人心知肚明,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偶尔会传过来些许。于是她脸烧得更彻底,彻底将头低下去。这般耗着,不知不觉间,倒也叫她将这场噩梦般的宴给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