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尾弹起来狠狠砸在甲板上,发出一声“啪”的沉闷巨响。梅杜沙离开扑在他身上,才勉强压住他剧烈的颤抖。他俯视着塞琉古斯的脸,那双绿瞳此刻暗得近乎墨水,能清晰的映出他的脸。塞琉古斯显然痛到了极点,眼底都泛出血丝来,令他联想到那封禁了他不知多少年的冰川龟裂开的景象。那一定是一段极为漫长,极为难熬的岁月。滚烫的泪水落在他的手上,令他的心莫名一缩。似乎不同于之前塞琉古斯流泪的神态,这一次,他年少俊美的脸庞就像一张面具裂开了一隅,露出了里边真正深切的痛苦,但立刻,那双绿眸就闭上了,裂缝也随之合拢,他牙关紧咬着,又睁眼盯住了他,乖乖的一动不动了,像只初次向人类交付了信任的流浪犬。梅杜沙不敢耽误,立刻取出治疗所需的工具,再次跪下来,将塞琉古斯伤口内的一些小碎骨清理了出来。灯光令他得以看清伤口深处的伤势,注意到他胸椎分明有生长错位的状态,他心头一沉。这样治疗不行,他得把塞琉古斯弄到医疗舱里,给他做开胸手术才行。然而这样的大型手术在没有协助的情况下一个人难以完成。他打开通讯器:“阿彻,你们那边情况如何?污染区清理完了么?”“还有些卵和葵状巢……真是棘手。”阿彻的语气听上去紧张而疲累,“上尉是有什么指令吗?”“没什么。”梅杜沙答道。看来,他只能一个人动手了。还有葵状巢,在污染区负责清理的医疗兵绝不能擅离职守。怎么把塞琉古斯弄到医疗室去呢?梅杜沙看了看他的尾巴,才忽然回想起曾经看过的某段资料视频——人鱼,是可以在陆地上行动的。那段年代久远的抓拍视频虽然很模糊,但仍然可以分辨出,那有着黑色鱼尾的人鱼在地面上犹如蛇类一般滑行,而且速度非常之快。那么,塞琉古斯是不是也能做到?他牵起手里的锁链,朝塞琉古斯下令:“塞琉古斯,直立起来。”塞琉古斯看着他眨了眨眼,似乎并不能理解他所说的“直立”的意思。梅杜沙踢了踢他的金色鱼尾,拽着锁链试图让他起身,但塞琉古斯只是在甲板上胡乱搬动着鱼尾,仅仅支起了上半身。难道是品种不同?还是因为塞琉古斯年纪不够大没有发育完全,又或者只是没有学会这项技能?梅杜沙啧了一声,叫来了两个值班守卫。可还没待他们走近,塞琉古斯便立即伏在甲班上,喉咙间溢出了满含攻击之意的嘶鸣,金色鱼尾的尾端也燃起了焰火,显然只要他们敢过去,下场就会和那个冒失的医疗兵一样,被焚成两具焦炭。“上尉,你看……”两个值班守卫踌躇着,看向梅杜沙。“回去吧。”梅杜沙呼了口气,是啊,就算今晚有其他医疗兵能来协助,结果也是一样。塞琉古斯根本不让其他人靠近,也没有像他一样身上缠着这个神秘的天外来物可以护体保命。梅杜沙看向医疗站,脑中灵光一现。看着那运送医疗物资的机器人笨拙地抬着塞琉古斯走上楼梯,梅杜沙擦了把汗,与机器人合力将塞琉古斯抬上了手术台。打开无影灯,耀眼的光线刺得他一阵晕眩,身体晃了晃。塞琉古斯鱼尾不安分的滑过他的小腿,锋利的尾鳍险些将他的裤子也割烂。梅杜沙迅速按下手术台旁的按钮。“咔哒”一声,机械锁立时扣住了塞琉古斯的颈部和躯干。手术台不是为人鱼设置的,只有扣住双腿的锁扣。他弯腰将塞琉古斯垂下去的鱼尾抱上来,手动固定好,折腾完这一切,身上的军医制服已被灼千疮百孔,胸腹上烂了好几个焦黑的大洞。塞琉古斯观察完周围的环境,目光落回眼前的男人身上,呼吸一滞。
似乎觉察到他徘徊在他身上的目光,男人抬起眼皮,看着他冷冷道:“你最好别打什么逃走的鬼主意,没有机会的。”塞琉古斯盯着他,牙关紧闭,没有回答。他现在一点……也不想逃走。那样的话,他怎么甘心呢?梅杜沙喘了口气,感到全身是汗,背脊的剧痛更是到达了一个难以承受的限度,哪怕是他这种极其耐疼的人也无法坚持了。他疾步走到一墙之隔的消毒气阀下,将烧焦的制服褪了下来。消毒液混着血水顷刻流了一地,他撑着墙面,深吸一口气,咬开手里药剂的针帽,一针扎入了手臂静脉。塞琉古斯抬眼望去,目光穿透玻璃墙落在那雾气中的身影上。此刻距离更近,令他足以看清流水淌过他银白的发丝,修长的颈项,逗留在他的肩胛骨上摇摇欲坠……纵横斑驳的血痕底下,是一截细窄的,线条极其优美的腰。目光再往下一滑,塞琉古斯的鳞片唰地一下全部立起。没注意到手术台上人鱼的异状,梅杜沙换上手术服,将湿漉漉的头发塞进手术帽,刚刚踏出消毒室,就在这时,“嘭”地一声沉闷巨响,整艘军舰都猛烈震晃起来。这震晃与先前的不同,简直就像是海啸的动静。梅杜沙足下不稳,踉跄几步撞在身后舱壁上,天旋地转间,室内的灯光闪烁了几下,周遭骤然陷入一片漆黑。遭了。梅杜沙心下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医疗区里的所有设施噼里啪啦地上下碰撞着,他摸索着抓住舱壁上的扶手,勉强站稳,打开了手表上的探照灯,照向手术台,瞳孔顿时缩小。——手术台的机械锁扣自动翻开着,上面,空空如也。塞琉古斯,不见了。只有手术台下方徒留着一道流线型的水渍。该死的……他为什么要相信塞琉古斯不会蛇行!梅杜沙牙关咬碎,沿着那水渍跌跌撞撞的往前搜寻,走了几步,目光却不禁在医疗区的玻璃舱门前突然滞住。那道流线型的水渍并没有延伸到外面去。而是……一滴水落在颈后。梅杜沙缓缓扭过头。漆黑卷曲的湿发笼罩在眼前,颀长优美的金色鱼尾宛如蟒蛇一般直立着,他仰起头,以一种仰视巨人的角度,才能够看到那张俊美的少年脸庞。塞琉古斯的头抵着三米多高的舱顶,绿眸俯视着他,就像凌驾在金字塔上的神看着底下的一只蝼蚁。强大的压迫感乌云盖顶,梅杜沙后脊森寒,手抓紧舱门上的扶手。“塞琉古斯……”他仰目盯着他,尽力使自己保持冷静,“我没有伤害你,而且我喂食你,为你治疗。”“你……没有…伤害我?”塞琉古斯缓缓启唇,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重复着他的话。但兴许是喑哑生涩的发音,令他的语气听上去那样古怪,不像是陈述,更像是……发问。梅杜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异的错觉。但显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塞琉古斯是否会攻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