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荆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陈虎在勤王一战中异常勇猛,杀敌五人,也被北狄所重伤,双臂被砍,极险地捡回条命。因他伤势极重,楚荆身体稍恢复以后,也常去照顾他。陈虎年纪不大,为人却极乐观,总爱说笑逗乐,说是不想占着营中人手,伤还没好全就急着退伍出营了。
也不知现在如何了,楚荆点点头,正想问起陈虎近况。
老妪叹了口气:“我那孙儿前些日子走了,这孩子还是命薄,像他爹娘一样,活不过二十。这孩子孝顺,每月的饷钱都给回家里,他走后,营里还给发了抚恤金。”
“这孩子回家以后总说起你们,说营里来了个心善的大夫,大将军待他们都如兄弟一般,有几个交好的,总说以后要把自家妹妹嫁给他……唉,我是个快入土的人了,也用不着这些银子了,便给你们送来,多少能买些粮食。”
楚荆心头涌起一股酸涩,他扯着沙哑的嗓子,想要拒绝:“不……您、收着。”
老妪早已料到他的反应,正色道:“可别小瞧我是个这妇道人家,也懂得什么是大义。陈虎的爹娘都是被北狄人所杀,当年逃难时,虎儿被一个校尉亲手救下。要不是西北营收留,他怕是早就死了。病重之时,虎儿时常说起他在战场杀敌,为爹娘报仇,若是他泉下有知,一定也会这么做的。”
心意他都明白,楚荆心中五味杂陈,但这银票他是万万不可手下,没想到老妪竟要跪下:“楚大夫执意不肯手下,老妇只能绝食明志了。”
见楚荆无奈只要应下,老妪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苍老的脸上露出个满意的笑来,她慢悠悠地往回走,嘴里还念叨着:“虎儿哟,等大将军打赢了那些贼人,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一辈子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京城来的信使已在枯坐近一日,直至傍晚时分,陆随终于从堆积如山的军务中抬起头,目光透过书案的烛火,瞥了一眼那坐立不安的身影。
书房内只有两人,只剩书页翻动的声音。陆随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权当醒了神,才如梦初醒般地看向那信使,一拍额头笑道:“哎呀,真是对不住,军务繁忙,竟然把这位大人给忘了,实在怠慢。”
那信使早已面色不虞,但见陆随如此说,也只好按下心头的不满。朝中关于陆随的传闻可不少,据说这位将军行事不拘一格,是个喜怒无常的主,更有先前的新使说他目无纲纪,甚至抗旨不遵。
他毕竟是皇上亲派的信使,这么被怠慢了一日,也可窥见此人的厉害。朝中弹劾他的奏折名列第二,仅排楚荆之后,在不过眼下也只得按捺下情绪,准备拿出那封来自京城的密信。
才刚摸出那信封,陆随突然又自顾自地从怀中掏出张银票来。
信使眉头一皱,不耐道:“将军可否先谈正事?”
陆随故作惊讶地问道:“这位大人可知这银票的来历?”
信使只得答话:“不知。”
“这一百两银子,是陈氏所赠。”
信使闻言一愣,心中暗自猜测这陈氏是何方神圣,还以为是哪个豪强想要巴结这位权势滔天的将军,便冷冷讽刺道:“将军好手段,前几日才奏请西北军粮饷不足,立刻便有人主动献上银钱,此等受贿之事,将军还是不必光明正大地说了吧?”
陆随闻言却是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笑了好一阵才止住,道:“是你误会了。今日晨时,有一年迈老妇来到军营,因担忧军营粮饷告急,自愿捐出这一百两以解将士们的燃眉之急。”
信使不屑道:“区区一百两,怕是连杯水车薪也称不上。”
“你说得是!”陆随点头称道,“这张银票是老妇的毕生积蓄,还有我营中一名将士因伤病亡的抚恤,命如草芥啊,只值区区一百两。”
那信使后悔多嘴那半句话,道:“那老妇深明大义,令人钦佩。”
“深明大义之人可不止这一个,朝中那几位同僚不也是么?”
“将军说得是,”信使正附和着,突然反应过来,“……啊?”
陆随满脸故作真诚道:“陆随虽身在边关,却也知朝廷困难,听闻皇上近日向众大臣们募捐,以解国库之急。我听说礼部侍郎也捐了五十两银子,积蓄甚至比不上我们这苦地的百姓,清廉至此,可见定是位为民请命的父母官呀。”
“是下官失礼,请将军见谅。”听出陆随话里的阴阳怪气,信使只能认输,从袖中拿出那份密折来。
丹书铁券
“这是最后一碗了。”徐大夫端出一碗发绿的药,看着像是下了毒。一、二、三、只有他们两人,徐大夫默默数了三下,楚荆像是饮水一样,看也不看,端起救把一大碗药喝光,一滴不剩。
“老夫近期听了个传闻,看来是谣言。”
楚荆看向他,什么传闻?
徐大夫揶揄道:“营中在传楚大夫喝药都要人哄着,现在看来,只要陆随没在,多半是不用哄的。”
“是何时开始能发声的?”
楚荆写道:三日前。
“仰头,我看看。”徐大夫手持烛台,微微倾斜,让光线恰到好处落在楚荆的咽喉位置。
楚荆坐得笔直,面色平静,唯有眼中流露出一丝紧张。
徐大夫仔细观察,咽喉已经不再如之前那版红肿溃烂,他说:“亦安,试着发声。”
“啊——”
楚荆深吸一口气,那声音沙哑颤抖着,如同垂暮老人,几乎听不见半点清亮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