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建国之初,中原也曾出现连年大旱,那时天下初定,民不聊生。史书记载,太祖曾祭天求雨,在烈日下跪了整整一日,终于感动了上天,降下甘霖。
眼下这太阳是越发强烈,让皇帝跪一日是万万不能的,正午已经过,太常卿宣告祈雨仪式完毕,两侧朝臣分列成单行,从中间让出条道来。
楚荆随着官员队伍躬身往后退,不留神一脚踩到了身后那人。
那人只是扶稳了他的背,轻声道了句:“楚寺卿,你踩着我了。”
“陛下此次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臣准备仓促,不知皇上和众大臣住得可还适应?”李锂坐在台下右列道。
李锡道:“唐王向来安排妥当,不过此次朕是因旱灾一事为民祈福,不宜铺张,低调行事便好。”
李锂似乎是对低调二字理解有误,祭天完成后的宴席上,楚荆看着桌案上琳琅满目的菜肴,心中生出一丝荒诞之感。
李锡面南而坐,群臣按品阶列席,楚荆不喜交际,默默找个了近门的角落位置。旁桌一把年纪的胡参政祭天大典站了小半日,早已体力不支,宴席中途便离开了,楚荆独自一人,倒也落得清静。
桌前的葡萄被摘走一颗,楚荆看向身旁,竟是消失了好几日的陆随。
祈雨大典诸事繁忙,又是在藩王属地,周边布防需慎之又慎,陆随好几日都在为此事作安排。
楚荆上午踩了他一脚,回头却没见着人,现在又突然出现,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又从何处进来的。
“你的位置在最前面。”楚荆好心给他指了个方向。
陆随故作嫌弃道:“对着温启国那老头,如此珍馐岂不浪费?”
楚荆几不可闻地笑了下,陆随正对着的并不是温启国,而是坐在大殿侧前方正与皇帝谈笑的的唐王李锂。
都道自古皇家亲情淡薄,但天下人皆知皇帝与唐王虽为异母,但兄弟间情意深重非常。
先帝李勉,人不似其名,做皇帝这些年跟勤勉是半点不沾边。李勉后宫妃嫔数量可称大昭之最,皇帝当了三十多载,却只留下三个皇子。
李锂是先皇的嫡长子,为人淡泊洒脱,才华横溢,七岁能作诗赋。先皇后在他弱冠之年病逝后,李锡被封为太子,却又在二十岁被废离京,同年被封为唐王,到封底兖州就藩。
先帝膝下子女不多,次子李锡便就是当朝皇帝,比李锂小了五岁,自小被先皇后带大,同唐王算是一同长大的。因生母早亡,又不被皇帝所喜爱,李锡自小在宫中受尽白眼嘲笑,少年老成,养成了阴郁沉闷的性子,与唐王的性子是截然不同。
三皇子李程为贵妃王氏所出,长相与王贵妃相似,容貌姣好,聪颖开朗。先帝老年得子,对三皇子异常宠爱,只可惜李程自小体弱,是个小药罐子。
八年前的初春,李程贪玩,趁宫里人睡着了故意溜出寝宫,去后花园逗皇帝新得的鹦鹉,谁知夜晚漆黑,他一脚踩空不小心掉进湖中,直到第二日发现失踪了,宫人才慌忙去寻。
可惜李程早已溺死,年仅十岁就不幸夭折。
李程夭折后,王氏伤心欲绝,先帝震怒,处死了三皇子身边的三十多个宫人,自此身体也一落千丈,常疾病缠身。
虽然李锡和李锂都是皇后所抚养,但李程却更爱粘着当时的太子。那时楚荆刚入翰林院,三皇子还只是个半大孩童,却常常捧着四书五经摇摇晃晃地跟在他身后喊他小夫子,确实惹人喜欢。楚荆曾唏嘘道,若能平安长大,李程必定是个栋梁之才。
陆随想起当日楚荆与唐王似乎十分熟稔,倒想起了这件事来。
他百无聊赖地托着腮,问道:“李程怎么会无故落水?既然体弱多病,宫人更应该多注意才是。”
三皇子夭折是先帝的心病,宫中对此事讳莫如深,极少谈论。
楚荆说:“当年李程才十岁,少年心性,宫人一时疏忽,意外落水造成的事故罢了。”
陆随仔细观察了楚荆的神态,才感叹道:“我有时候真分不清你嘴里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楚荆喝了口茶,抬眼看了他一眼,“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陆随笑道:“有没有好处我不知道,不过我怎么听说当年废太子一事跟三皇子夭折有点关系?”
“是么?”楚荆漫不经心地摘了颗葡萄,“这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
“你想知道吗?”陆随一手支颐,另一边用手指缠绕楚荆背后垂下长长的青色发带。
楚荆抬手把发带从他手里扯出来,道:“你想说便说吧。”
“我觉得当年三皇子一案另有隐情,李程并非落水而亡。”
“哦?那是为什么?”
“即使他身体孱弱,十岁孩童落水必定会大声呼救,至少也有在水里挣扎的声音,当时又正值初春,湖水不深。皇宫守卫森严,这么多宫人侍卫巡夜,竟无一人听到呼叫声,竟要到第二日才发现尸体,这是其一。”
“御花园远离宫殿,也曾有人溺死在湖中,侍卫一时不察也不足为奇。”楚荆反驳道。
“其二,李程身为皇子,若想要看一只鹦鹉,他大可直接吩咐下人,甚至请求皇帝要个赏赐,何必偷偷摸摸深夜外出。”
楚荆摇头:“先帝严厉,从不溺爱子女,从小便教导他们勤学勉励,不可贪图玩乐。三皇子年纪尚小性格懦弱,未必敢向父亲讨要,又怕宫人告状,只好按捺不住自己偷偷前往。”
先帝自身就不是个勤政的皇帝,说他教导皇子勤勉,陆随一阵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