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被车夫猛地一勒,顿时嘶鸣不已,季怀真的心跟着一跳,几乎忍不住立刻下车的冲动。然而就在这时,却听燕迟又道:“路道长,路道长等一等!”
季怀真登时面色沉下,不悦地坐了回去。
路小佳咦了一声,被两道怨毒的视线盯着,硬着头皮下车。
燕迟似是跑着来追,说话时不住喘气,对路小佳交代道:“他这人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若是对你威逼利诱,要你提早动身陪他去翻苍梧山,一定不要答应他。务必等到天气转暖时再动身,否则山间寒冷,他在汾州受过伤,身体必然受不住。”
路小佳:“哦,没了?”
燕迟:“若是你拧不过他,切记翻山时带上锅子和草药,他包袱中有张药方,是我塞进去,治咳嗽用的。”
路小佳又啊了声:“你追上来就是要说这事儿?别的没了?”
“没了。”燕迟沉默一瞬,平静开口,他低着头,并不去看马车。
“真没了?”路小佳还要再劝,只听车上传来一声怒吼:“路小佳——!你给我滚上来!”
只见季怀真身披大氅,满脸怒容,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燕迟,平静道:“再问你最后一遍,跟不跟我走。”
燕迟没吭声,天地都静了,只余落雪簌簌声。季怀真一眨眼,发现眼前被什么东西遮挡,他一反应,才觉出是霜雪结在他睫毛上。
四目相对间,燕迟认真端详他,似乎是要把他样貌记住。生离死别前,清源观的大火又烧不到他心里了,他又回到对着这人最柔情蜜意,百依百顺的时候。
最后燕迟道:“等你到了敕勒川,把狼牙交还给我大哥,叫他找人把我和我娘的金身埋在汶阳,她不愿回敕勒川。要是找不见我,就把这枚狼牙和她葬在一起。”
季怀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冷淡地看他一眼,转身坐回车中。
这次连句好自为之都没有。
车内,路小佳掀开条窗缝偷看,汇报道:“燕迟兄走了。”
马车再次动起来,他们与燕迟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一个向生,一个向死,就此分道扬镳。
车内死一般寂静,巧敏的妻子怔怔摸着自己的肚子,颤抖道:“多希望这场雪一直下下去,不要停,雪不停,鞑靼人就不会来。”
烧饼盯着她瞧,没眼色道:“不会的,雪不停,鞑靼人也会杀过来,留下的人都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闭嘴吧你祖宗!”路小佳一把拖过烧饼,命他住嘴,朝巧敏的妻子赔笑。
季怀真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身体随着马车行进的节奏摇晃,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把眼睛一睁,冷不丁道:“以为说两句体己话就能让我回心转意?真是个笑话,真是个十足的蠢货,上赶着送死,谁稀罕他的狼牙,本来也不是给我的。还让他大哥来给他收尸,等他被鞑靼人大卸八块,我看谁还认得出来。谁稀罕他的关心。”
狼牙虽是给陆拾遗的,但叮嘱却是给季怀真的。
是他季怀真受伤了,是他季怀真被那几鞭子抽得伤及肺腑,赶不了路,受不了冻,是他季怀真叫燕迟临死前还这样惦记着。
烧饼又瞪大了双眼,盯着季怀真瞧。
路小佳心中一跳,还来不及将他师弟的嘴给捂上,就听这傻小子不怕死道:“小佳师兄,我们应该让车夫停车才是,陆大人定是想回去了。”
路小佳:“……”
季怀真似笑非笑地盯着烧饼,薄唇上下一碰,赞许道:“你提醒我了,是要停车。”
大雪又将茫茫戈壁染成白色,一辆马车在寂静间驻足,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巴掌落在面皮上。
接着一声惨叫,群鸟惊得起飞。
等鸟乌压压飞过后,马车再度启程,只见一小道童屁滚尿流的追在马车后面,叫嚷道:“陆大人,我知错了!陆大人!”
季怀真终于忍不住,做了惦记已久之事,一巴掌劈头盖脸,将烧饼的脸打成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