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史十二年秋九月十六,是夜月黑风高,凶诡出没,活人禁行。
城门口的立牌上,后面的字迹已经斑驳模糊,几近脱落,唯独记着日期的那一列崭新且清晰。
这是因为日期每天都换,但日期后的内容,已经足足四年不曾改易过了。
“喵呜……”
不知哪儿来的一声猫叫划破夜色,何解意却充耳不闻。
他缩在立牌下双手抱头,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的街道,那里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人皮已被完整剥去,裸露的血肉骨骼散发出刺鼻腥味,刺激着他本就因饥饿而痉挛的肠胃,不断往喉咙反酸水。
身体前头蹲着一道同样没有皮囊的身影,它半边身子挂着腐烂的肉块,半边则完全白骨化,月光森森透过它的骨架,将它那颗半腐半枯的头颅照得透亮,它一抬头,眼眶里便掉出两颗烂泥似的眼球,上面爬满了蛆虫。
何解意惊惧于这一幕,又被某种力量控制,无法移开视线。
他看着那道身影站起身,骨骼与腐肉摩擦出粗粝黏腻的怪响。又看着它拾起地上的人皮,像洗完衣服要晾晒似的轻轻抖开,披到了自己身上。
柔软的、还带着热气的皮囊包裹住它狼藉的躯体,掩去那些令人作呕的腐臭,但它唯独没把头也遮上,任由那块多余的皮子像兜帽似的垂在脑后。
它用空洞洞的眼眶与何解意对视,半边腐败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惨白尖利的下颌骨与牙齿。
何解意抖动的身体瞬间僵硬,理智叫嚣着让他快跑,他却被恐惧却慑,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东西拖着长长的血线,一步一步走近他,在他跟前蹲下。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两指之宽,何解意能看清它身上随动作褶皱的人皮,能闻到从它皮下渗出的恶臭,甚至能看到它眼眶里挂着的半条蠕动的蛆虫……
恐惧、绝望与恶心一并袭上心头,他都不知道这一刹那,究竟是哪种情绪拔得了头筹。
那张腐烂的、血肉模糊的脸凑到何解意眼前张开了它的嘴巴,用干枯的声带发出嘶哑的声音,说的是大史皇城口音的官话:
“公子可有教派所属啊?若是没有,不如加入我唔!……”
“啊啊啊啊啊啊啊!……”
恐惧飙升到极限,终于绷断了苦苦支撑理智的那根弦,何解意肾上腺素激增,一边撕心裂肺地尖叫,一边条件反射地折断手边立牌的一脚,抄起木棍就朝那怪物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朋友我信教啊!我真的信教啊!不需要你给我介绍啊啊啊啊啊!你可知道飞天猫猫神教?那就是我信的教啊啊啊啊啊啊!”
鬼怪猝不及防下被抽了个正着,第一棍结结实实就把它抡在地上,随即被接踵而来的狂风暴雨般的暴打硬控了几十秒。
它就这样一面挨打一面懵逼一面听何解意带着哭腔的男高音,那温热滚烫的男儿泪砸下来时它都傻了。
不是,你打我,你哭什么?
鬼怪风中凌乱了二十多棍的时间,等新找的皮子被打烂了,只剩骨头的半边身体也被抽得粉碎,它才总算回过神来。
鬼怪无痛觉,可这具身体是它的立命之本,如果被打坏了,它也得跟着魂飞魄散。
想到这里,鬼怪登时凶相毕露,抬起裹着人皮的腐手抓向何解意,就要扣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看到这一幕,何解意吓得更惨了,叫声直冲云霄惊天动地,木棍也挥舞得愈发虎虎生威,一根棍子给他抡出锤子的气势,猛然打断了鬼怪伸出的手。
鬼怪:“?”
这回,何解意暴走的身体自适应防御系统没再给它反应和反击的机会,他边打边不停更换角度、更换位置,如同一位勤劳的家庭煮夫于秋日的月夜在自家院子里舂春粮、打糍粑。
为了石臼里的粮食和糍粑都能均匀受力,他不辞辛劳地时时改变位置,保持力道不变。
至于被舂的粮食和糍粑怎么想,那却是最不重要的事。
“呼——”
“嚓——”
“啪——”
寂静的街道上回响着何解意的尖叫与木棍的捶打声,此起彼伏。
他叫一下棍子就捶一阵,鬼怪再用它的破锣嗓子嚎一声,节奏时而急促如擂鼓,时而舒缓如微雨,放在这个凶诡横行的月黑风高夜,竟也多了几分对于人类而言为时尚早的艺术感。
“砰!——”
最后一击重重砸落,何解意力气耗尽,像块人形棉布似的摔倒在地,直愣愣看着身前那滩红色、白色混合在黑色里的肉泥,久久无法回神。
木棍从他颤抖的掌心滑落,滚到早已落地的立牌旁,为这场单方面的殴打之歌落下完美的终止音。
何解意在这一声轻响里回神,再看那滩没有动静的烂泥,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