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泪流满面。
乌兰再醒时,是被许大夫为他处理伤口而痛醒,那剧痛令他不住挣扎,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叫喊:“快按住他!”
乌兰双眼血红,咬牙忍住,眼前猛地一黑,方才渐渐清明,撑了过来。
再往一旁看去,见身处于一座破庙中,獒云正要带人去接应燕迟,一见獒云,乌兰面色大变,去找刀剑护身,仓促间伤及刀口,又痛得栽倒在地。
獒云见状,冷冷一笑,讥讽道:“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说罢转身便走。许大夫带人七手八脚地按住乌兰,他又再次痛得昏睡过去,再醒时,看季怀真也在,方知燕迟已经脱险,回去救路小佳。
季怀真全身虚汗,脸色苍白,一旁被绑着的白雪也面露绝望呆滞。
三人狼狈不堪地凑在一处,乌兰想起什么,捞起剑,许大夫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去砍季怀真,谁知他只是将剑抽出一截,当做镜子,去照自己的脸。
瞬息过后,乌兰又把剑一合,倒在地上。
他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绝望,指责季怀真:“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我又怎会落得今日下场。”
季怀真被他骂了也不生气,只怔怔看着庙顶,过了半晌,才讥讽一笑,缓缓道:“因为我?分明是你自己贪心不足,想要置我于死地,鞑靼人袭击你们营地之前,燕迟就已经把你送走,你若安分离开,而不是一心想着利用鞑子杀我,又怎会落得今日下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滋味儿我已经尝过无数次,要比你熟悉。”
乌兰恨声道:“你本就不该活到这个时候!”
他挣扎着做起来,许大夫要来劝,又被他一把推开。
他指着季怀真,泪眼朦胧道:“若不是突然得知陆拾遗还活着,瀛禾早就派我去暗杀你了。你是太子的舅舅,你死了,才有机会除太子,太子一死大齐必定内乱,鞑靼趁虚而入,我方才可有更大的把握抢占上京。”
“原本就是要燕迟留下去刺杀阿苏尔,可瀛禾处处提防他,若真给燕迟得手,不论是军中威望还是族人的支持都会倒向燕迟,瀛禾怎会放任此事发生。他都改变主意了!他都改变主意要取消这个计划决定占下上京后慢慢蚕食鞑子了,你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有多高兴,刺杀阿苏尔九死一生,何等凶险,我不想看燕迟杀阿苏尔,更不想看他登基为王,我只想看他活着,看他活着回汶阳,回敕勒川,去哪里都好,我只要他活着!可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
说到激动之处,乌兰已泪流满面,他拉住季怀真的衣领,将其一把拉起。
“都是因为你!他要救你一命,所以才射了你一箭,让瀛禾相信他依然还是两年前那个为情所困的拓跋燕迟,仍然可以被他利用算计,所以他允准计划继续进行了,让燕迟留下刺杀阿苏尔让鞑子内乱,避免燕迟同他争夺入主上京的机会!燕迟为什么心甘情愿留下?因为他知道只有留在临安这等龙潭虎穴之地,才有机会救你一命,救你姐姐一命!”
乌兰的泪混着血,留在他艳丽,却多了一条丑陋伤疤的脸上,看得人为之惋惜,看得人触目惊心,季怀真从他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状若游魂,狼狈不堪。
窗外突然间骤亮,是一道闪电无声划破夜空,更叫季怀真更看清了乌兰眼中明目张胆的恨意。
随之一声闷雷炸开,隆隆大作,似贴着耳边炸响,一股湿漉漉的腥气被风送了进来,所有人都被这道雷给炸醒,茫然地朝窗外看。一声巨响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他们听到了类似干柴烧着的跳跃声——下雨了。
“现在阿苏尔未死,鞑靼随时有可能追上来将我们一网打尽,瀛禾不会来救燕迟!你叫我怎甘心看你活着!你那样骗他,那样利用他……可是……”乌兰又恨,又嫉妒,恨不得对季怀真杀之而后快,又恨不得取而代之。
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恨意未消,却又无可奈何,乌兰松开了季怀真,茫然而又痛苦道:“……可你明知进宫就是死路一条,你还回去救他了。”
话音一落,庙门猛地被人踹开,众人如同惊弓之鸟地看去,见一个半人高的身影兴奋地冲进来,举着把剑乱跳乱叫,仔细一看,这人只剩了一边的胳膊。
在他身后,跟着浑身湿漉漉的拓跋燕迟与弱弱。
白雪立刻挣扎着站起,无声看向燕迟。
弱弱进来抖水,燕迟与白雪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烧饼兀自兴奋着,一边肩膀被敌人削去,却像丝毫察觉不出痛意一般,他状若癫狂,举着昙华剑挥舞着。
只见烧饼又蹦又跳:“我小佳师兄神勇无比,趁敌军仍有些距离,他先是布置绊马绳,又命士兵藏于两侧,敌人一来,我师兄一马当先,杀出来啦!”
“他左手砍,右手劈,被人一剑刺中腹部,却仍有败敌之力,我的小佳师兄以身做盾,不退不让,敌人若上前,只能吃我师兄一剑!”烧饼举着昙华,模仿路小佳杀敌英姿,乱跳乱刺,身边之人退避三舍,恐被他伤到。
“哈哈!他脚下堆满尸体,大喊‘痛快’,‘痛快’,头发都散啦!衣服上也都是血!他说‘今日有我路小佳在,鞑狗休想再伤我大齐一人!’哈哈哈!咦,白雪姐姐……”烧饼一停,看向白雪,“白雪姐姐,你怎么哭了。”
他浑然不觉自己不知何时也早已泪流满面,直到嘴里尝到些许咸味儿,又“咦”了一声。
烧饼伸出舌头,努力伸长,往脸旁边舔,动作荒诞怪异。
他想看这是什么,想伸手去摸,才想起来一只手已经没了,只好把血迹斑斑的昙华剑往地上一丢,往脸上摸了两把,随之一怔,兴奋地喊道:“季大人,姓拓跋的,你们快看,我也会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