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得极为真心,眼角深深的皱纹里嵌着欣然的笑。
与此同时,张云江看见棋桌旁的郁白似乎怔了怔,较常人要浅的清澈眼眸中,隐隐闪烁着一些很难读懂的复杂情绪。
“张叔叔。”拥有温暖发色的年轻人蓦地开口,轻声问,“你有什么遗憾吗?”
老人很是意外:“遗憾?”
“就是对你来说特别重要,却暂时没能实现的事。”他说着,特意强调道,“……除了世界和平。”
张云江这才了然。
是小郁医生在昨天就问过他的愿望。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因一盘残局而结识的神秘年轻人,一个格外好奇“朋友”,一个特别关心“愿望”。
可能是他年纪太大,弄不懂年轻人在想什么了。
但就像之前回答谢无昉的提问时那样,张云江仍然很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没有多问原因。
遗憾啊。
他活了足足七十年,漫漫长路上,当然有数不清的遗憾,有的仍铭刻于心,有的在尚未释怀前,就已经悄悄淡忘了。
日子实在太多太长,所以一路走,一路憾,又一路忘。
小郁医生的这个问题,应该是想问他人生中最大的那个遗憾吧?
其实,这是张云江第一次从晚辈口中听到这样的问题。
尽管有些出乎意料,却也由衷觉得熨帖。
那些与他血浓于水的儿孙辈,反倒从未问过他的愿望或遗憾。
或许是自己真的很像小郁医生已故的外公。
才有幸体会了一把本该属于
另一个老人的关心。
偷来的围棋课,与偷来的关心。
素净雅致的棋室里,一头银发的老人渐渐沉湎于思绪中,苍老的目光里露出慨然,近处的年轻人也不打扰,安静地等待着,光洁昳丽的面庞正被青春轻吻。
敞开的格子门外,隐约传来庭院另一处的闹腾动静。
有响亮中带一点傻气的小狗叫声,有小女孩清脆稚嫩的笑声,还有另一个孩子老气横秋的说话声。
方才一起在屋外听讲的三人中,只有放心不下两个年轻人的张云江在棋室附近徘徊等待,生怕他们闹得不愉快。
袁玉行是真的追着柯基跑了,何西也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决定不再继续偷看,索性一起去追小狗。
棋室里的郁白本能地望向那个传来朦胧声响的方向,老人也同他一道看过去。
有幽静长廊与葱郁树木的遮掩,他们看不到那两个小朋友与那只小狗,只能看见天地间仿佛永恒无尽的清澈日光。
太阳是金色的,远处的热闹声音也是金色的。
老人有些恍惚地说:“那个小姑娘对围棋颇有悟性,小航也是。”
“真希望他们愿意一直学下去。”
张云江说着,又想起那张纸条留言,低声喃喃道:“……等老袁回来,我就能知道他到底顿悟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终于从往事中回神,凝视着眼前萍水相逢,却比儿孙更亲切的年轻人,认真回答那个问题。
“所以,我其实没有什么遗憾了,只觉得现在哪里都好。”
“如果非要说的话,”神情温和的老人微微笑了,“那就是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再长一些吧。”
这是郁白完全不曾预想过的答案。
“这样的日子?”
他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是指什么样的日子?
此刻正沐浴在午间暖阳里的老人,笑着点点头:“就是现在这样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