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转向怀安小声说:“皇兄,咱失算了——早知道就把题目给那小子,天下太平!”
他顶着额头上几颗闪光的汗珠,很是赞同地点了一下头。
不久那锣声又响了一下,一个年纪较长的太监走过去把他们写的文章都收了,送到御座下坐着的三个退了休的阁老跟前。那三个阁老低头看了起来;崔叔闻他们桌上的纸笔已经重新换过——换上了大张的画纸和墨水颜料。这回他们的动作快了些——第一个完成的竟是钟少棋。两个小宫女举着他的画在场边绕了一圈。
原来他画的是一个骑在马上的,身穿铠甲手持弓箭的战将。那战将在高处勒马,手里的弓闲闲地垂在身边,侧脸看着天高地阔的远处;那人视线的尽头,是一片淡淡的夕阳。整幅画,大有得胜归来后信步疆场的闲适,偏偏勾人遐想那人在战场上厮杀时的雄姿。
画上题的是王维的诗句:“回望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我忍不住多看了钟少棋一眼。突然觉得……他像是经历了很多事,然后又什么都看开了的那样淡然从容,比苏青溪多了一份平易,比崔叔闻少了些张扬的锋芒,怎么看怎么舒服。
嗯嗯,我越来越认定他才是合适的妹夫了。
不久崔叔闻的画也举过来了。原来他画的是个正在起舞的女子,那女子的面容,颇有些像他堂姐崔遥;她纤长的身躯飞在半空,两条长长的水袖甩满了半个画面,笔画勾勒间居然有些吴道子的风范。上面题的却是曹子建《洛神赋》里的句子:“翩若惊鸿,婉若蛟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我不自禁地皱了下眉头,亏了他画的是他姐,不然我非当场扑上去问他这是哪家的花魁不可!
苏青溪的画紧跟着就到了。他画的是幅简单的山水画,一片山坡,一丛树,树林间一条小溪,溪边有个人在徜徉漫步;上方用淡墨烘染出一弯浅浅的月。下一刻,我的脑子瞬间空白。
苏青溪在他画上题的是:“夕鸟邀明月,流光漫随人。”
我写的。
片刻的失神之后,我抬头望向苏青溪,迎面撞上他一道灼灼的目光。
不是在看怀安,而是在看我。
那时明明是朝日当空万里无云的天气,我却突然觉得有一股嗖嗖的凉风吹来。然后我听到怀安冷静的声音说:“好。好。好。”
我连忙附和,那声音要多谄媚有多谄媚:“好画!好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简直就是王摩诘再世啊!”
怀安的声音冷冷地说:“敬王说得好。”
苏青溪在那边颔首微笑,仿佛在说“客气了”。那两个宫女终于把那幅要命的画拿走了,送到御座下另外三个退休翰林那里。我长长吁了一口气,擦擦额上的冷汗,嘴里的惯性却停不下来了,喃喃地说下去:“好画,好画……”心里却在哀号:苏大美人,你这是想让太子爷把本王生吞活剥了么?
还好场上伺候的人动作够快,一转眼笔墨纸砚全都不见了,每个人桌前多了一张棋盘,两盒棋子。在他们的桌子对面,却只准备了一把素色的,宽宽的软椅。我不由得好奇,不知道父皇请的国手,是什么人呢?
看来我不用多想了。那边李幸已经大声叫道:“请素羽先生上场,与三位公子对弈!”
要不是亲眼看到素羽身着一身雪白长衫,如天上的仙人在云中漫步一般翩翩然走到赛场正中,我简直要怀疑父皇找来的,只是一个碰巧和素羽同名的国手。
素羽慢步走到御座前,头上系头发的白色丝带在风中翻飞起舞。他没有向父皇三跪九叩,而只是拱手躬身,用沉郁的声音说:“草民素羽参见皇帝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两句话说得不卑不亢,一派十足的名士风范。
父皇很是殷勤地抬抬手:“先生请平身!朕,久慕先生高风亮节,请先生不必拘礼。”
奇怪哩,父皇……和素羽又是怎么认识的?
看看场上,崔叔闻眼观鼻鼻观心,苏青溪脸色凝重,倒是钟少棋一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悠闲样,我仿佛能看到他额头写了五个大字:无知者无畏。至于周围的文武百官还有皇室中人——不用说,怀安也在内——都是一脸的不解。
看来,这里没有多少人认识素羽。我想起他曾吩咐过无论如何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崔叔闻曾经跟了他很久,于是故意转头去问:“皇兄,这人又是哪路的神仙?”
怀安斜眼看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三年前我和青溪一起到宋都离京去谈两国结盟的事情,听说过他——”他似乎是故意把那“一起”两个字说得很重。我于是接过话头:“这事臣弟听说过……这三年来东疆安定,都是皇兄的功劳。”怀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那时候,他还是离京最大的相公堂子凌霄阁的老板,想不到他销声匿迹了三年,居然一转身就成了父皇的座上宾了……”
听怀安的口气,好像对素羽很是不屑。
我压住怒火,慢声说:“既然是父皇请的人,想必父皇自有他的道理。”
怀安再哼一声:“我想父皇是考虑到青溪也在提亲者之内,为示公平,才没有请青溪的师父法门禅师来和他们对弈。不然,‘国手’这项尊称怎么能落到别人头上!”
法门!那个死秃驴!他给少爷提鞋都不配!
老子迟早要查出他害我娘的真相,要他死无全尸!
我强忍着怒气才没有当场骂出来,但是也没有再接话。那边素羽已经走到了场中,身后跟着一高一矮两个人,都穿着嫩得能掐出水来的绿色衣衫。我一激动,差点就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