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不伦不类,邓芳娘当场就想反驳。没想到邓浚却快她一步开口,满脸堆笑,余光都不瞥一眼张氏,只捡宋氏爱听的话来说:“我哪里还有别的娘?娘莫不是不想要我这个儿子了?”
“邓浚!”邓芳娘忍无可忍。
宋氏柳眉倒竖,“芳姐儿可是越发没规矩了。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果然是小门小户的老妪教养出来的好女儿,一点规矩都没有!”
邓芳娘的胸脯不断起伏,一把抓住张氏的手腕,给颤抖的张氏力量,一边冷笑道:“你这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又懂什么规矩?一介商贾,还想充什么高门大户?你这样盯着男人,扒拉着男人上赶着做妾的,张嘴闭嘴就是规矩,真是笑死个人。别以为让下人们叫你一声夫人,你就真不是妾室了吧?宋姨娘——”
宋氏大怒,“来人,给我把这个逆女拿下!”
“谁敢?”出言的不是邓芳娘,是张氏。
张氏霍然起身,一把将邓芳娘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挡在邓芳娘面前。这么多年,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女人,终于对宋氏露出了獠牙,“你要是敢让人罚芳姐儿,下回总督夫人再邀请我去总督府,问及府里的情况,我只能如是说。”
宋氏一滞。
张氏平静地看着她,“我不过是瓦砾,芳姐儿就是我的命。你要害芳姐儿,我们大不了鱼死网破。用我这个瓦砾砸碎你这个玉瓶,我也不亏。”
“你疯了?你不为邓浚考虑吗?”宋氏难以置信,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张氏好几轮,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张氏一般。
张氏淡淡地扫了同样面露震惊之色的邓浚,脸色没有任何变化,语气还是十分平静,“他不是一直管你叫娘吗?再说了,他是家中长子,邓大人不会不管他。”
邓浚先是难以置信,而后是伤心,最后是满腔的愤怒,一双眼睛恨得充血,在张氏和邓芳娘两人之间来回扫动,想要发作,又碍于宋氏在场,不敢动手,只能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张氏。
张氏却一心护着邓芳娘,全然不在意邓浚的目光。
宋氏震惊过后,倒是冷静了下来,怒极反笑,“你这是以为自己得了总督夫人青眼,觉得腰杆子又硬了,想和我叫板?”
说着,宋氏又是一声冷嗤,轻蔑地瞥了张氏一眼,“难不成你以为,凭借你这老妪之姿,还能让老爷回心转意?”
张氏嘴角微微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实在不想和宋氏废话半句。邓书棋那样的负心薄幸的狗东西,她看一眼都嫌脏,说上一句话都觉得臭不可闻,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再去争取这只臭虫的宠爱?
张氏都奇怪,宋氏也是富贵人家的娇小姐,怎么脑子里尽是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张氏第一次问宋氏,“你读过《庄子》吗?”
宋氏没想到张氏会如此发问,面露茫然,“那是什么?”
张氏叹气,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夏虫不可语冰”。邓书棋于她而言,就是庄子口中的那块腐肉,宋氏拿他当宝,张氏却不屑一顾。
只不过宋氏连《庄子》都没读过,话不投机半句多,也没必要再多费唇舌。
却不料邓浚突然为宋氏帮腔,“女子无才便是德,寻常女子看书,也是看的《女诫》《列女传》,《庄子》本就不是女子该看的书。”
宋氏转怒为喜,得意洋洋地看着张氏。
张氏神情平静,眼神终于落在了邓浚身上。邓浚不知为何,身子紧绷,却听张氏淡淡来了一句,“我看了又如何呢?遭天谴了吗?想来你也没看过《庄子》,毕竟科举也不考。”
邓浚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他于读书一道委实不开窍,四书五经都学不明白,当然不会有余力去看《庄子》。
张氏坚定地回握住邓芳娘的手,母女俩互相给自己力量,丝毫不惧地同宋氏对峙。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有强弱之分。张氏和邓芳娘一强势,宋氏反而退让三分。主要是张氏提醒了她,一旦张氏豁出去将家丑闹翻了顾希夷面前,邓书棋要是因此被萧景曜厌恶,故意为难他,让他丢官甚至下大牢,那宋氏自己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这两年宋氏跟着邓书棋,可没少见邓书棋颠倒黑白处置不合心意的下官,自然是以己度人,猜测萧景曜真厌恶了邓书棋,必定也会让邓书棋经受一番牢狱之苦。
这是宋氏进邓家后院以来,第一次向张氏让步,愤愤道:“不过一个赔钱货,早晚嫁出去伺候别人家,亏你拿她当宝!算了,我也不做这个恶人,你就继续宠着她吧,到时候看她夫家怎么收拾她!”
邓芳娘根本不想忍宋氏,当即反唇相讥,“不知姨娘您这个赔钱货让宋家赔了多少钱?哦,我忘了,您是上赶着来做妾的,确实让宋家赔大了。”
宋氏脸色青白交加,竟然真的忍了,拂袖而去。
屋子里就留下张氏母女和邓浚三人。
邓浚这才怒气冲冲地向张氏兴师问罪,“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有为我考虑过吗?”
张氏反问他,“你又何曾考虑过我?”
“那怎么能一样?”邓浚愤怒,“我是你儿子!”
“那我还是你娘,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你却连一声娘都不肯叫。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