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教坊的二伎坊,偏偏在长安城最为纸醉金迷的平康坊内。
平康坊设立在朱雀街以东的第二街街口,自从陛下从太极宫迁到了兴庆宫内,许多高官贵胄都将城西的房子卖了,置换到东边来。短短几年,围绕着东市和平康坊为中心,整个政界的体系几乎都迁移到了东城半边。
这对平康妓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喜事。2
平康坊内有十三进奏院,往来的地方驻京、进京官吏很多。
这些官僚之间要办事,便有大宴小宴无数,虽然他们碍于唐律不得进入平康坊内狎妓,却可以邀请这些平康妓上门赴宴。于是,蝇营狗苟便得以藏在酒与色背后,掩人耳目。
时日一长,平康妓与长安政界便绑在一处,成为了利益互惠者。
七娘鬼鬼祟祟入了平康坊,依然十分显眼。
小萝卜丁扒在二伎坊的门外,可巧就瞧见了一身戎装的公孙大娘。
她在一众舞姬之间实在是亮眼。身上穿着大唐武将才会用的一种丝绸袍子,名叫绢布甲,比起军中男子所穿的轻便甲胄,公孙大娘这件当为改装版,只左侧袖子长出一些,大约是为了舞蹈的美感。另外,她头戴的帽子附有珠形饰品与耳衣,是检阅仪仗的武士俑常用。
玉貌锦衣,绛唇珠袖。
这样一位俊俏的娘子,若不是黄四娘早先透露,七娘是肯定猜不到她都三十岁的。
小丫头忍不住在心中做一番比较,觉得李白才更显老。
公孙大娘早就注意到了外头张望的七娘。教坊规训宫人,本就不必刻意避开百姓,不如说,当今陛下就喜欢广开恩泽,叫长安城的百姓们都瞧瞧他教坊梨园八千歌舞乐伎。
公孙大娘摇摇头,打起精神纠正了一个小舞姬的动作,转身对着门外的七娘扬了扬下巴:“小娘子进来瞧瞧?”
往常她手持双剑这么说话,门外扎堆的小屁孩早就四散逃开了。
谁知道,七娘见她这副架势反而眼前一亮:“那太好啦。”
她毫不见外地迈开小短腿噔噔噔跑进来,又道:“您连剑都给我准备,真是太客气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从公孙大娘手中取走了一柄剑。
公孙大娘:?
她的剑舞,向来以双手剑为器。唯有几年前去裴旻将军驻守的洛阳城营,伴随军中鼓乐号角声起,她选择了挥动唐军大旗而舞,并得到了裴旻的感叹。
舞与战,似乎从不会相交的两条线,在公孙大娘一舞中,有了交叉点。
公孙大娘很快反应过来七娘的误解,忍不住笑了笑。
她一边觉得这孩子有趣可爱,一边又惊叹于她持剑之稳的力量。常年练剑舞的人,对这种事情是极为敏感的。
大娘到嘴的话拐了个弯,索性应下七娘的“踢馆”豪言。
“请赐教。”
七娘瞧着小,用起剑来却让公孙大娘这个成人都有些压迫感。她动作不快,但每一剑都很扎实,看得出打小就在勤学苦练剑道。
公孙大娘恍惚间,从小女郎身上,看到了当日唐军大营,裴旻舞剑的风骨。
两柄剑器相交,发出带有余音的脆响。
外头,平康坊一墙之隔的主干道上,传来一阵吵嚷,似乎有什么人回京了,百姓们都在远远谈论着。
公孙大娘向外张望一眼,挑眉笑了笑,主动收起震荡虎口的剑,拱手道:“小娘子,是我输了。”
七娘一头雾水:“没有呀!”
公孙大娘不语,将剑递给身后的弟子,不由分说,牵着七娘出了二伎坊,从坊门往外头看热闹去。
七娘乖乖跟着大娘子,只觉得她掌心的茧子厚厚一层,牵起来跟师父一般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