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的周身就开始散发出一种淡金色的光芒。整个人一下子变得透明了许多。有人撑着伞走进院子里来,踩着水的声音很清晰,慕云殊回头,就看见了朦胧雨幕里,那是贺姨的身影。早上她来过一趟,给慕云殊送了早餐。彼时,逐星正裹在他的被窝里打呵欠,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贺姨也看不见她。只是在瞧见他微红的鼻尖时,就问了一句,“少爷,你这鼻子是怎么了?”慕云殊当时浑身一僵,错开贺姨目光的瞬间,就瞧见了窝在他被子里的女孩儿正在那儿捂嘴偷笑。他盯着她,开口时却是在回贺姨,“……没戴眼镜,撞门框上了。”他的语气有点闷闷的。“你的度数又加深了?哎哟,少爷你晚上就不要再画画看书了,你看你现在不戴眼镜连门框都能撞上……”贺姨当时就开始了一番唠叨。慕云殊听得心不在焉,因为他的目光一直停在被窝里的那个女孩儿脸上。她皱起脸,故意扮丑,硬生生挤出了三层下巴来。他忍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眼眉微扬,笑出声来。闻到属于中药特有的苦味,慕云殊回过神,直接皱起了眉头。贺姨已经将伞放在檐下,端着药碗来到他的面前,“少爷,喝药吧。”逐星这会儿已经从他怀里钻出来,趴在栏杆上,望着他接过药碗,又一脸抗拒的模样。慕云殊慢吞吞地把嘴里那颗糖咬碎吃掉。又喝了一口水杯里的水。他望了望贺姨,又望了望逐星。贺姨见他往旁边看,也下意识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却是什么也没看见。这时,慕云殊已经闭起眼睛,认命地凑近碗沿,喉结一动再动,迅速地将碗里的药喝光。“过会儿我会送午餐过来,少爷你还是回房间里去吧,今儿雨大,天凉,可别感冒了。”贺姨收了碗,又嘱咐了一句。“知道了。”慕云殊撕开糖纸,将糖果喂进嘴里,应了一声。贺姨点了点头,转身就走。逐星盯着贺姨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到慕云殊脸上,她忽然问,“你每天都要吃药吗?”“嗯。”慕云殊轻轻地应。当逐星从花种世界挣脱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重拾了自己所有缺失的记忆。包括一千年前遇见他,失去他的种种,也包括她在画中世界里的每一世轮回。记得他来到《卞州四时图》里,也记得他是那样认真地想要帮她躲过既定的宿命。记得《燕山图》里的祭神楼,也记得他站在高高的檐上,她手里提着的灯笼,照见的他的侧脸。她也记得《庐溪初雪图》里,那一抹承载了所有他被封存的记忆的载体,那个一如当年那样纯粹干净的少年,在提着她送给他的灯笼时,他回身对她说:“逐星,我在等你。”她更记得,他身上微苦的药香。逐星不知道,在她被困画中世界的这十年以来,他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事情,但此刻,她是这样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他的眉眼轮廓。她发现,他的脸色很苍白。身形清瘦,一身病骨。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绪翻涌,她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忽然抿紧了嘴唇,用那双圆眼望着他时,她的眼眶开始有点泛红。“怎么了?”慕云殊望见她微红的眼眶,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最讨厌苦的味道了……”她咬着嘴唇,半晌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慕云殊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嘴唇微弯,“没有人会喜欢那样的味道。”“我在地宫里被锁了千年,地底的寒气已经入骨,”他忽然抬眼,望向檐外的雨幕,他忽然说,“逐星,只要是还活着,这就已经很好了。”即便他已经活了一千年,但那些岁月,都是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悄然流逝的。对于他来说,那些都是他未曾认真经历过的时光。也没有办法成为他人生里累积的阅历,他也无法体会那种活得太久,阅尽千帆的苍凉感。或是因为逐星,或许是因为他对这世间还留有几分期待,所以,只要是活着,就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人间百味,他曾尝遍辛酸,但也并不妨碍他,感受温暖。逐星像是听懂了他说的话,又好像并没有听懂。她埋着头想了一会儿,又忽然望向他,“反正云殊,现在的我可厉害了,我会保护好你的!”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曾经的逐星,只是一只初生的小画灵,她的灵力尚且低微,并不能帮助慕云殊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