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師傅的吩咐,合衣浸在暖玉潭中趨寒。
煙霧繚繞,不曉得泡了多長時辰,有些懨懨,趴在潭邊的石階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竟是三日之後。
三公說師傅將我自冰窯里抱出來的時候,我已經浸了小半日,手背上的皮膚都皺了起來。
我問他:“師傅人呢?”
三公說:“兩夜沒睡,許是在補眠。”
我朝四周里望了望,“那我三娘呢?”
三公怔忡了會,說,“走了。”
我驚訝地瞧著三公,“嚇走了?”
三公沒說話,起身弓著腰再踱到西山高地上坐看夕陽紅。
一襲殘陽鋪了下來,暈開谷里一角妖嬈。
我猜測,三娘可能醒來之後,見著三公的模樣與數十年前風神俊朗的公子哥相差甚遠,心中愛戀幻滅成灰,于是捂著臉奔出了谷。
說實話,讓一個年僅十八的姑娘泰然地接受“我眼楮一閉、一睜,老公成了老爺爺”這一事實,簡直就如同讓大風淡定地接受自己未來的老婆走粗獷路線一樣,是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或許那時候,三公問林屹要面皮,就是為了以防這種悲劇的發生。
時間是把殺豬刀,將三公的夕陽忘年戀扼殺在搖籃里。
我擔心三公身受重創,自此對紅塵失了念想,就撿了許多戲本子拉了凳子與他道那些美好的愛情故事。
偶爾三公會應個一聲半句,我將他的吭吭拼湊起來,還原了三娘與他短暫的相逢場景。
大抵是:三娘醒的時候,三公並未與她道明事情的原委,只說替她解了毒;三娘攏了鬢發,含著笑,與他客客氣氣道,“老人家,謝謝你。”
她臨出谷的時候,與三公打听道,“你知不知道我相公周郎,在哪里?”
三公默而不答,倚著門看著那個貌美的姑娘走過他的窗前。
谷風好像在低鳴,三公屋前的鳳凰花依舊嬌艷似血。
那個扎青花頭巾的姑娘,沒有認出他來。
我看見三公額間的皺紋一點一點陷下去。
我問他,“三公,你怕老麼?”
三公瞌上眼楮,低聲應道,“不怕。”
天幕一寸一寸被煙霞吞噬,再暗成血色。
良久,三公吭了一聲,“怕。”
[四三]镜中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