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撐著腮想了半晌,“扶易,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听說過。”
何葉說,“姑娘也听過扶公子的戲?”
她這麼一提醒,我陡然憶起來,激動地一拍桌子,“想當年,他唱霸王別姬的時候,我回回捧場,那些個唱詞都能倒著背出來。力拔山兮氣蓋世,虞兮虞兮虞兮兮。”
何葉默了半晌,說,“其實是‘虞兮虞兮奈若何’……”
扶易對我的影響不可小覷,是我藝術領域的啟蒙星。
一般戲子都是有戲路的,比如長得儒雅穩重的唱小生,長得排山倒海的唱武生,長得不男不女的唱花旦,長得實在看不下去的可以唱文武丑。
扶易很不一般,他唱過霸王,唱過周瑜,唱過穆桂英,唱過孫二娘,可男可女,可文可武,全面發展;讓我很難從他的角色中窺探出他的模樣。
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在接觸了許多民間藝術之後,比如琵琶小曲、呤詩賦歌,我經過對比發現只有扶易的唱詞我能听得懂,可見其字正腔圓。
在歲月流淌的經年經月,我發現自己唯一能听懂的一門藝術,因為扶易的啞疾,即將謝世,心中很惶恐。
考慮了一番,我打算同何葉去趟揚州拯救扶易。
上路之前,我去尋三公話別一番。路過師傅屋前,案角擺著一只燭台,上頭燭淚斑斑,燭芯燃了很長一截,頹然碎下來,吹了半張案面。
我同三公說,“你照看一下小九和大風,別讓大風將她推倒了。”
三公點頭。
我說,“三公啊,若是師傅回來,你同他道一聲。我這一趟去的時間長,他可以回谷多住些日子。”
三公抬眼瞧了瞧我,從里屋摸了只錦袋給我,“里頭有幾顆藥丸,路上吃。”
一路上,我與何葉極是投緣,她和我一樣,對戲曲文化有非常深的造詣。于是我倆在馬車中侃侃而談,深入淺出地抒發一些見解,比如:唱對手戲的時候,男男同台,深情對望,這樣的話戲班子里斷袖是不是很多?再比如:斷袖之人,背負無後的罪名,怎麼在這個社會中存活下去?
耳畔隱約有銅鈴搖曳的聲音,何葉與我道,“到了。”
我掀開車簾,望了望外頭,見著一條青石獨徑,蜿蜿蜒蜒通到一處宅院,上掛了塊牌匾,寫著“小樓依舊”,年歲已久,丹漆剝落下來。
我問道,“這里還沒到揚州吧。”
何葉應道,“再往北走半天,便到揚州城了。公子見此處幽靜,便置了方宅子。喏,你看,那邊就是安寧寺。”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見著不遠處有座疊嶂的高塔,一階一階層起來,似乎能听到青燈古佛下,著袈裟的僧人敲著木魚,低聲念經的聲音。
我跟著何葉踩著小徑往里走。
林子里傳來一聲輕笑,漫然悠長,“依依,你輸了,為夫要罰你三杯。”
我探身過去,婆娑樹影間,有個公子著紫色錦服,上繡飛花流雲,以一枝烏木簪綰發,側身扶著下巴,含笑望著對面的素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