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轩不为他的反应所动,一本正经地说:“冯大人,你喝多了。君是君,臣是臣,虽然此时不必往日,但这一点你不要忘了。”
“君非君,臣非臣……你在说笑吗?”
“冯大人!”容轩忽然提高了声音,状似不悦。
冯启云闻言并不畏惧,将酒杯往桌上一放,直视着容轩双眼:“陈国,早已经亡了。容轩,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容轩张口想反驳,却想到一干人处境确实尴尬,也不好多说什么,脸色阴沉地闭上嘴。冯启云却不就此放过,继续道:“我们几个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玩什么君臣游戏,真是滑稽啊……”
虽然明知他说的是实情,但容轩仍觉得极为刺耳,当下脸上浮现几分怒容:“你此言未免太大逆不道,”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当年冯丞相大义,舍命保护皇上,而冯大人却……”
这话说出口,冯启云的脸色立刻有些白。容轩看惯了他神采飞扬或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乍见他这样反而有些愣了,忽然想起冯启云的父亲,也就是冯丞相的长子在和邺国的战争中身死;而冯丞相也在破国之日为陈王挡了刀,可以说是一门忠烈。冯家本就人丁稀少,冯启云又被送进了宫,想必冯府其余众人生活会有些难处。
冯启云自小心高,变成如今这样也实属不得已。
想到此处,容轩又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说得确实有些重,面上露出几分后悔的神色,想说句话来挽回,还没开口就听冯启云冷笑一声说:“我就是这样不知羞耻,容大人高洁,自然瞧不上。”
容轩尴尬道:“抱歉,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冯启云也是一时火起,听见这句话便冷静下来,不再跟他纠结,反而说道:“容大人,我国和邺国之战,为何会一败涂地?”
“邺国罔顾道义,趁先皇驾崩,我朝未稳之时突袭……”容轩话说到一半,便见冯启云摇摇头道:“太后全力周旋,也支持了两年。论天时虽不利,但地利人和却是我方占优……归根结底,还是国家弱小罢了。”
容轩乍听得“弱小”二字有些不适,陈国在众国之中实在称不上“弱小”,若真说起来,百年前隐隐还是群龙之首。可是与邺一战,竟至亡国之境,让他无言反驳。
冯启云将杯中酒饮尽,然后对他叹道:“你有没有想过,皇宫之外现在是什么光景?”言下之意,竟是隐约将矛头指向陈国的皇族了。
虽说皇族腐败之事自古不缺,但身为一国之君疏于朝政还是十分少见的,大多没有好下场。
先皇沉溺于烧窑制陶,国事多由太后处理已经是陈国宫室之中心照不宣的秘密,大臣们虽然都心知肚明,但谁也不肯站出来指责皇帝。好在太后确实有几分本事,倒也弄得像模像样。
但是上梁不正,难免影响颇广,陈国到底渐渐凋敝。只不过全国上下就如温水里的青蛙,谁也不曾察觉到而已。直到与邺的战鼓敲响的时候,一些人才忽然意识到陈国的处境,然而为时已晚。太后和众位大臣费尽心思,也只能将败势稍缓,最终还是将大好河山尽数送于敌手。
冯启云言语间所说的正是这件事,算起来这番话更是大逆不道至极。但是此言只让容轩一愣,脱口问道:“你有办法和外面联系?”
“容大人说笑了,我有这等本事?”冯启云一扬眉稍,反问道。容轩知他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实际上拿定主意的事很难更改,当下也没有再问,两人继续喝酒,此时却是各怀心思了。
到太阳向西偏的时候,一坛酒喝光了,冯启云拱手作别,一挥衣袖转身就走。容轩站在哪里,保持着送别他的样子不动,却在内心深处翻江倒海。
冯启云到底能和宫外联系上么?他那番话状似无意,却又像在传达着什么信息,但虚虚实实的,容轩一时也摸不出深浅,只能先暗自留意。
晚膳的时候,瑞臻照例叫人来请容轩过去。他沉思片刻,换了衣裳就去含清殿。
他一踏进含清殿大门,就感受到瑞臻的目光远远落在他身上,随着他往近走的步伐移动,片刻不离。
容轩一直低着头,也不敢去看瑞臻,就这么走过去。
“容轩,你来了。”他听到前方传来瑞臻的声音。
相似的一句话,却又是如此不同,他能听出来里面压抑着的激动与胆怯,似是见他出现而难以平静。但容轩却不敢回应,只当什么也没发觉。
“你坐吧。”瑞臻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福禄听得这句话,将容轩引到桌子的左侧坐下,正是瑞臻座下的第一个位置,而不像以往那样与他并排。瑞臻也没有上来,只是坐在原处看他。容轩心知这是瑞臻在向自己道歉,心里便有些松动了,而某一个隐秘的角落,似乎还因为这样的礼遇而有些说不出的空落落的感觉。
这些情绪自然都深埋在心里,容轩脸上什么也看不出。他走到座位边,对瑞臻行礼后起身时下意识抬眼看了看瑞臻,然后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那眼神布满哀伤,一瞬不瞬地看着容轩,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容轩心中一痛,一句“对不起”就要脱口而出,但那一瞬间他又生生忍住了。
“谢皇上。”容轩沉声道,然后稳稳地坐在距离瑞臻一丈远的座位上。
似乎从容轩右侧传来一声轻叹,然后他听见瑞臻说:“开吧。”
福禄低身,一边唱着菜名,一边揭开菜碗的盖子,伺候君臣二人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