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房的伙计走了两个,阿顺一个人,有些疏忽。大哥以前是贩马客人,要是不嫌弃,帮我看看那几匹不吃草的病马行么?”
这个差事正碰在高得禄心坎上,因为李钦不在身边而闲得空落落的心,总算有了着落。跟在柯绿华后面,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到堡子西边的马厩。这黑河堡子的马厩极宏亮极阔大,公马母马和未长成的小马驹加在一起,将近上百匹,一进门,马匹粪尿和青草的味道扑面而来,虽然气味浓烈,但对乡下人来说,并不难闻。
阿顺看见柯绿华进来,忙上来听吩咐。柯绿华把高得禄要进来帮忙的话,吩咐了一遍。阿顺点头,头前带路,跟高得禄两个人边走边聊,指着那些马说得不亦乐乎。
柯绿华走到自己的坐骑黑马旁边,抓起一把谷物,递过去。这黑马性格温驯,加上识得主人,高兴地把头伸过来,就着她的手把谷物吃光。
柯绿华无事可坐,看黑马吃得香甜,遂一把接一把地喂它。自己身子靠着马槽的支柱,默默地盯着黑马眼睛的长睫毛出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马厩外堡子大院一阵嘈杂,仿佛间听见车马驶进来的声音。她心想可能是下地犁田的几部犁头回来了,身子靠着柱子,就没有动。良久之后,身后马厩的门咚地一声被拉开,一阵靴子响,她回过头,见十几个士兵牵着一群马冲进来。这些士兵她一个不识得,但那最后一人手里所牵的大青马,她却一眼认出,正是李昶上次来堡子时,所乘的坐骑!
她心中又惊又喜,双手抓起裙摆,抬腿就向马厩外跑,在门边跟正忙着进来的士兵遇上,勉力从士兵当中挤出,跑进大院,只见一辆阔大的大车停在屋前的台阶下。在堡子主屋门前,站着两个披刀挂剑的武士,仔细一看,竟然是季尾和洪箕!
她快步跑过青石铺就的大院,将到屋子跟前,急急地问道:“季、洪二位大哥,你们在这里,是苍龙回来了么?”一语问罢,人已经跑到了门前,抬头见季尾和洪箕两人脸上神情悲戚,木然站立,并不回答自己的问话,心中惊疑,手心不自觉地溢出了汗,再说话时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苍龙出事了?”
季尾低首道:“王爷身受重伤,此刻就在屋内。柯娘子,你若能医好王爷,军中几十万人,都感你的恩情!”说罢,猛地蹲下去,伏地不起。
柯绿华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手扶着门框,才没有跌倒。脚底虚浮,一时都记不得扶起季尾,只循着人进进出出的屋子走去,到了跟前,正遇朱角自里面走出,他脸上的神色,一看即知苍龙必然受伤极重。
她挨着门走进去,见一领硕大的豹皮铺在原本光秃秃的炕上,青缎枕、青色衾褥上,苍龙闭目躺在上面。她慢慢走过去,身子一矮,坐在他旁边,原本侍立在屋内的一干人,陆续被外面的朱角唤出。柯绿华听见房门吱呀一声阖上了,不自觉挪得离他近些,手伸出,搭在他手腕上,本能地想帮他诊脉。可指尖只感到自己怦怦地心跳声,气虚神浮,心头不定,当此之际,万万无法诊脉。眼睛看着他紧闭的双目,原本搭在他手腕上的指尖慢慢上移,抚在他额角,沿着眉头,鼻子,脸颊,嘴唇,最后慢慢挪开,人从他旁边站起,走到门口,打开门,对门外守护的朱角道:“朱大哥,你把王二哥手下的几百人带着,到此处十五道旁的南山上,去找在那里采药的一位空慧师太。她医术通神,或许能治好苍龙。”说到这里,想到空慧的脾气,加上以前苍龙曾大大地对其不敬,恐怕她不肯回来,那时朱角这些人难免动粗,只怕事情反而弄僵了。心中左思右思无策,一着急,反身自室内桌屉里抓起一把剪子,打散头发,齐膝的长发,贴着头皮剪下厚厚的一绺,递给朱角道:“空慧师太乃世外高人,苍龙的伤能不能治好,都在乎她老人家。你们一定要以礼相待,绝不能动粗。实在不行,把这绺头发给她,她看了,或许会跟你们回来。”
朱角默默接过头发,转身就向外走,走出几步,停下来,对柯绿华沉声道:“主人就托付给柯娘子了。待我回来,要立即带着钦少爷回燕京,柯娘子不妨先把钦少爷的东西收拾一下,我回来后,立即动身。”说完,不等柯绿华回答,带着手下人,疾步出去了。
疗伤
静静地坐在李昶身边,门外高得禄在安慰痛哭不已的钦儿,柯绿华听着那些安慰的话,心里只觉得死灰一般,盘来绕去只有一个念头:“若他真地就此死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一时想着他若死了,自己跟着就是了,翻腾的心里就静了不少;一时又想着,若他这一次能大难不死,挣出命来,自己以后一定凡事顺着他的心意,他让自己入宫,就入宫,这一辈子再也不违拗他……
心里的这些年头,反反复复地,一直到听见堡子外的大门传来马车的声音,她才心头一动,走出去,见空慧肩背药囊,从马车上走下来。朱角年纪最长,见多识广,显然对空慧极为恭敬,因此请得动她下山。
柯绿华迎上去,陪侍着空慧进了苍龙躺着的卧房。空慧一语不发,只掀开苍龙肩窝处的纱布,仔细诊了一回脉,然后站起身,对站在一旁的朱角和柯绿华淡淡地道:“伤势虽重,还有五成治得。”
柯绿华听了,心头欢喜,眼泪蓦地涌出,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用手轻拭泪水。
那朱角却大喜过望,腾地一声跪倒,叩头道:“请神尼大发慈悲,救救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