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这片土地便只剩了沈扶玉与这些活尸,活尸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青白色的脸在彼此的躯体间若隐若现,竟有几分乱葬岗的恐怖感。
沈扶玉走到他们中间,指尖亮起一抹微光,像是捻了半分月光。他迅速在空中画了个符咒,脚底与之形成相应的法阵,渐渐地朝四面八方蔓延去,直到把所有的活尸尽数圈住,方才停住,所有的活尸都像是被抽去了力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倒了下去。
他指尖落下最后一笔,法阵彻底行成,一阵微风刮过,面前的活尸已排列整齐,连衣角都收得干净利落。空中倏地出现数张白布,轻轻地覆到了他们的身上。
清月剑浮于空中,如星辰般闪烁了几下剑光后,迅速飞出去,剑尖划破土地,圈了个圆圈,而后,剑身笔直地升入停在圆心正上空。地上划痕处则产生了无数条光丝,它们迅速交缠编织,扎于地面,重新反扑向清月剑,两者相接,行成一个结界。
结界已成,沈扶玉走到清月剑下坐下,专心打坐调养内息。
他这番下山是去处理一些琐碎事务的,不料今日返回途中突然遭受了反噬,反噬很重,使得他当场吐出一口血——这也是方才衣衫前襟血迹的来源。他尚未来得及思考,王镇这边便起了骚动,他只好先过来救人。
沈扶玉一静下来调理内息就知道自己遭受反噬的原因了——他的另一把剑——绛月剑,断了。
他仔细思索了半晌,在他遭受反噬前,绛月剑还好生地背在他身后,那口血吐出来,绛月剑便立刻消失了,按他遭受反噬的程度来看,恐怕还断了剑。奇怪,好好的剑,怎么就平白无故地断了呢?
沈扶玉十八岁那年强行封了绛月剑,剑修的剑与人是一体的,他的功力也因此被封了五成,这次反噬对他造成的内伤相当严重,怕是一时半刻好不了。
沈扶玉调息间血锈味又涌上嗓眼,惹得他眉头皱了几分,尚未咽下去,突觉不对,他睁开眼——
一张青白色的、布满皱纹的脸赫然映入眼帘。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扶玉的动作,这活尸缓缓张开了嘴,发出宛如破旧风箱般“嗬嗬”的声音,眼珠全白,隐约可见细微的红血丝与青血丝。因为靠得近,沈扶玉甚至能闻到那股属于毒素的刺鼻味道。
沈扶玉下意识地截住他刺过来的手掌,翻身而起,从他头顶越过,把他作祟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他偏头,随意地将那口瘀血吐出,嘴唇染上了几分猩红色,加上凌乱的发丝,让他垂眸看着面前的毒尸时多了几分勾人心魄的凌厉美感。
活尸嘴里发出可怖又惨烈的嘶吼,拧着头便要来咬他,沈扶玉的手微微用力,制止了他的行为,只目光沉沉地看着活尸。
方才他专心打坐调息,竟没察觉活尸又恢复了这活尸的模样。不止这一个,沈扶玉打量了四周片刻,所有的白布都在不住地鼓动,底下的活尸蠢蠢欲动。
看来镇压不行,只能强行消灭了。
沈扶玉做出决定,即刻召回清月剑,因他受伤,清月剑的剑光都暗了几分。
等等。
沈扶玉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又摸了一下这活尸的脉象——尚有脉搏,说明还活着。
他一迟疑,倒让这活尸钻了空子。活尸猛地甩开他的禁锢,转身迅速攻向他。沈扶玉一跃而起,躲过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一阵布帛撕裂的声音传来,原本镇定住的活尸尽数起来,托着步伐一齐朝沈扶玉发起攻击。
沈扶玉身轻如燕地穿梭于活尸之间,趁乱尽数摸过他们的脉搏,果不其然,除去几位已经确认死亡的人,大多数都还是活人。
沈扶玉心都沉了几分,方才布下结界已经耗费了他大部分的灵力,维持结界也必须有源源不断的灵力,他反噬的伤还没好,继续镇压这些活尸恐怕有些困难。
外面有百姓,结界不能撤;内里有活人,他更不能一剑斩尽一了百了,沈扶玉看着面前不断靠近的黑压压一片的活尸群,顷刻间做出了主意。
活尸畏光,眼下距离日头升起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一个时辰,他还可以撑得住。
沈扶玉把涌上喉头的鲜血再次咽下,身姿轻盈地躲避着活尸的追捕。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躲避了没一会儿,便觉得头疼欲裂,看东西也有些重影,几番险些被锋利指甲抓到。
有毒。
沈扶玉脸色发白,他身体如此沉重,怕是中了毒。沈扶玉只中过一次剧毒,此刻他身体沉重僵硬之感与当时别无二致,想来这些活尸吐气呼吸之间也会有毒素蔓延。方才在小镇里,毒素多数散于风中,所以他才没有察觉。
他趔趄了一下,清月剑发出一声争鸣,剑光又黯淡了几分,勉强支撑着结界。
中毒人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沈扶玉避无可避,正准备硬挨了这一下时,他的结局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外面攻破了。
月白色的结界散做无数个碎片,像是受了惊的蝶群忽闪着翅膀朝四面八方飞离,沈扶玉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突然落了一个带着半脸面具的黑衣人。
黑衣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口鼻,另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将他带到了怀里。
黑衣人微微用力,揽着他飞到了半空中,底下的毒尸扑了个空。空中,两人衣衫翻飞交缠,微风轻拂,恰逢受惊的蝶群化作闪着月白色光芒的雨点,霏霏绵绵着落下来。
隔着万千闪烁的光点,沈扶玉看着他,他也看着沈扶玉。
透过他的手心,沈扶玉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像是新沾染上的桃花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