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芜殿落花簌簌,明启听到她的话后挠了挠头,倒也没有再问是什么人送的。明楹的指腹缓缓碰着掌心之中的玉珠,倏而想到自己去岁及笄之时。她出生在春日,是以及笄之时,盛春的宫闱处处都带着弥漫开来的暖意。她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公主,是以笄礼前,礼官也只是象征着送来了些物件,再无其他人在意。而那些备受关注的公主,都是需要身穿翟衣由礼官一步一步地踏入正殿,代为挽发的皆是京中德行有加,高寿高福的命妇。行跪拜正礼叩拜太后与皇后,身边代为观礼的皆是京中命妇,列于殿中观礼。而她甚至连封号都无,自然也并没有这样隆重的及笄礼。像是被遗忘在宫闱之中的尘埃。而她也从来都没有羡慕过。毕竟这个所谓的公主身份,从来都只是加诸在她身上的枷锁,从来都不是他人眼中的尊贵身份。只是明楹偶尔还是会想,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大抵并无什么人是在意的。哪怕是及笄礼,也只有红荔煮的一碗长寿面。春芜殿上下都冷冷清清的,并无寻常宫殿开春时举办筵席诗会的热闹。这串红绳在及笄礼的,只唯独傅怀砚却成了唯一的变数。明启见明楹许久都没有再开口,试探着唤她:“阿楹妹妹?”明楹这才恍然回神,歉意朝着他一笑:“抱歉,堂兄,方才有些走神。怎么了吗?”明启摇了摇头道:“并无什么事,只是我瞧着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该走了。”他顿了顿,又对明楹很认真地道:“方才我说完这些话以后,阿楹妹妹就一直都没有再说话,是在想着那个送这根红绳的人?虽然我并不知晓到底是谁,原本不应当说些什么,只是看到阿楹妹妹好像有些苦恼,那我还是多说几句,妹妹勿怪我多嘴。我是觉得,那人既然已经送给你了,必然是觉得阿楹妹妹值得,所以其实也不必多想什么。”“物都是死物,纵然是再如何价值连城,也终究只是物而已。想太多反而是自寻烦恼。”明楹愣怔片刻,随后朝着明启轻轻点头。明启并未在春芜殿多留,只与明楹说起若是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可以来明家寻他,说罢就将自己刚刚薅下来的杂草一并带走了。送走明启后,明楹坐在殿中,一直静坐许久,随后唤红荔前来梳妆。春芜殿外,落日犹如溶金,斜斜映照进殿内,明楹稍垂着眼看着现在镜中的人。红荔面带些许疑色,为明楹上胭脂的时候,问道:“殿下今日要见客或者出去吗?()”明楹其实并不常上妆,毕竟寻常也大多只在春芜殿中,即便是前去其他地方,也只是稍微点一些胭脂,提一些气色。今日这般梳妆,倒实在是少见。明楹笑了笑,轻声回道:≈ap;ldo;晚间要去见一个人。?()?[()]『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红荔顿了片刻,“这样。那殿下需要我与绿枝同去吗?”明楹道:“……不必。”红荔点点头,也并未寻根问底,低眼仔细地在为明楹梳妆。她并未用很浓重的颜色,只是稍微妆点,镜中明楹的眼眉却也昳丽万分。犹如明月照清溪,明艳到不可方物。一直到月上中天,明楹都未曾出殿。红荔只当是明楹大抵并不准备出门赴约了,前来寝间收整东西的时候,顺便将殿内的纱灯也熄灭了。殿中一片昏暗,只余床前的一簇小小烛火。晚间起了风。圆月似玉璧,空落落地挂在晦暗的天色之中。半夜时起了一点儿雾气,下了片刻细雨。
春芜殿的寝间亮起烛火,细微的灯光照着镜前的人,随后极其细微的殿门开启声响起。明楹在夜深无人的时候穿过春芜殿前的甬道。哪怕只是走过一次的路,她也能记得分毫不差,是以宫中大部分的路她都熟稔于心。前往东宫的……也是。因为方才下了片刻细雨,明楹思虑片刻,还是撑了一把有些陈旧的油纸伞走出殿门。春芜殿偏僻,往来没有任何人。她走的时候避开了红荔与绿枝,整个甬道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走过时轻轻的跫音。细雨如丝,雾气氤氲。明楹裙幅轻晃,抬眼就看到了远远矗立的宫殿。汉白玉台阶处处彰显着居于其中的人的地位尊崇,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岔脊上象征着辟邪平安的仙兽被时明时暗的光影照在地面之上,檐角处的宫铃发出簌簌的声响。东宫上下灯火并不是很盛,而明楹才不过刚刚行至殿门前,就有人踏着月色前来为她引路。好像是猜到了她会深夜前来这里一般。而且这位引路的人她也见过,正是之前跟在傅怀砚身边的那个叫做川柏的长随。明楹见到他时步伐稍顿,轻声与他道谢。川柏回了句不敢,随后沉默着在前行走。东宫内的绢纱灯极轻地晃动着,明楹的心绪沉浮,低着眼看到了地上的水洼倒映着天()上的圆月。川柏在旁轻声提醒道:“殿下小心脚下。”时近夤夜,东宫往来还是有些许仆役,大多垂首无声,哪怕东宫内出现女子实在是少见,也并无人敢朝着这边看过来。天色晦暗,明楹又撑着一把伞,即便是看也只能看到纤细的脖颈和露出来的小巧下颔。很快就已经看到了东宫的寝殿,川柏顿步,对明楹道:“太子殿下的寝殿我们从不得擅入,只能送公主到此处了。”明楹温声朝着他道:“有劳。”川柏却又没有即刻就走,犹豫了片刻对明楹道:“太子殿下虽然看着性情很淡,但是殿下对公主却是不同于他人,我跟随在殿下身边多年,也只看到殿下对公主一个人这般。”他稍顿了顿,“殿下少年起就赞誉加身,身上背负的也要比旁人多些,但即便是我一直跟随在殿下左右,也很少会见他展露出力颓和脆弱的时候。但是……公主,殿下大概只对您是不一样的。”川柏或许是也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声音带着些许冷硬。他没有等待明楹回答的意思,说完这些话以后就躬身隐入黑暗,悄然离开。明楹指腹碰了碰自己手上的竹骨伞,伞柄粗粝的感触很是分明。她顿在原地片刻,随后抬步登上汉白玉阶。寝殿的门并未阖上,灯火从洞开的门扉中穿过。明楹抬眼看向殿门处,就看到惺忪的灯火中,傅怀砚身穿单薄的锦白寝衣,姿态疏朗地倚在门上。墨发只是用一截简单的发带束起,手腕上的那串檀木手持正拿在手指间把玩,他察觉到有人靠近,不偏不倚地恰好抬起眼。与明楹对视。明楹此时撑着一把稍显陈旧的雨伞,身形单薄,仪态却依然如同寻常一般挑不出错处。今日大抵是略微妆点,眼眉比寻常秾艳,瞳仁却浓稠似新墨,不染尘埃。她今日见过了霍离征,晚间就夜赴东宫。傅怀砚向来通透,大概也能猜到她今日到底是为何而来。他拿着檀珠的手指一顿,面色淡淡,却又在看到明楹的瞬间稍稍抬起唇角,显出一股近乎迫人的昳丽。傅怀砚向来生得极好,明楹也一直都知晓,只是此时迢迢远远隔着细雨看过来的时候,还是让人为之失神的出挑。恰如当初在宣和二十二年春,他执伞穿过庭前春雨梨花,躬身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明楹此时站在东宫寝殿前,身形单薄,脊背纤细却又挺直,长发在暖黄的宫灯下泛着犹如锦缎般的色泽。她将伞撤下,不退不避地站在傅怀砚的面前。他身上的檀香味瞬间浸入感官。明楹想,大概他日后执念得解,或许也阖该与她再无牵扯。她心知她这是在赌,可是此时,除了孤注一掷,大概也并无什么其他的办法。她从来都不想如当年的母亲一般重蹈覆辙。明楹看着傅怀砚,启唇轻声问道:“皇兄之前说可以放过我,现在……”她瞳仁沾着细雨时的雾气,顿了片刻接道:“还作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