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与薛笑人对峙时,将挂满倒刺的长鞭做镖绳之用,抓住中段改尾针为刺枪,实在乃是神来之笔,险之又险,却也极其漂亮。那一瞬间,一点红倒在地上,连呼吸也破得像个用了几十年的老风箱一般。他一面痛恨着自己的无能,另一面忍不住想:她能受得住倒刺齐齐咬入手掌的苦痛么?此刻,那老大夫在隔壁替罗敷包扎,她“哎哟”,“哎哟”痛呼的声音顺着木门隐隐约约传进一点红所在的这间屋子。不知是否是那老大夫动作不大温柔,她猛地“嘶——”了一声,随即抽抽泣泣地骂起他师父来,什么“活猪土狗”,“只会嚼蛆的混账东西”……变着花样的骂了个遍,也让一点红明白了为什么她会说自己骂起人来像是未出阁的大姑娘。那一头,她新交的朋友陆小凤站在门口笑叹道:“好芙芙,看来你最近是喝不成酒了,今年新酿的百花酿我就一个人笑纳了……”罗敷大怒:“流氓!趁人之危,我不管!”陆小凤哈哈大笑道:“谁叫你一个人去做英雄不带上我?看我怎么报复你!”罗敷怒骂:“陆小凤,你个混账东西!”一点红垂着眸,慢慢用白色的干净布条裹住了自己的右臂,单手打了个结,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点笑意。在这间屋子里看顾一点红的花满楼忽道:“百花酿,是花某藏在后院桂花树下的新酒。”一点红抬眸,目光缓缓凝注在这如玉公子的面上,没有说话。花满楼半点不受影响,一面轻摇折扇,一面微笑道:“红兄大可住下,待到伤势大好之后,与芙芙一同共饮。”一点红瞧着花满楼,半晌,他没什么情绪地道:“我从不饮酒。”花满楼的面上这时才瞧出一抹惊讶之色,道:“从不?”一点红道:“从不。”花满楼错愕之后,又微微一笑,只道:“我看芙芙大约是不爱听这样的话的。”一点红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表示认同还是不认同。花满楼原本来这里,是为了帮助一点红包扎的,不过这独狼一般的剑客一向不爱让他人去帮助,也不大习惯被旁人碰触。故而花满楼进来之后,就只帮一点红换了两次干净的水,除此之外,一切事宜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现下,人家既然已经包扎好了,殊死奋战了大半夜,血流了那么多,想来一定也累了,须得好好休息。花满楼是个极其妥帖的主人家,这种时刻就不必有无意义的寒暄了,说了声“红兄先歇息”后,他就果断告辞了。只留一点红一个人在这屋子里。他静静地坐着,听着那头罗敷骂陆小凤骂得震天响,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她自己今天也累了吧,那头声音弱了下去。大夫同陆小凤交代了些事宜后提着药箱走了,陆小凤敲了敲罗敷的门,说了声“你好好睡吧”后也走了。一点红吹灭了烛火,慢慢躺在榻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他确实疲惫得很,在今晚之前,他已被连着追杀了四五日,疲于奔命,没吃一口好饭,没睡过一晚好觉……不知过了多久,他双目骤睁,惨碧碧的眸光亮起,反手就去摸自己的剑。摸剑的理由不是因为他感知到了危险,而是恰恰相反,他没有感知到任何事。……他居然如此无知无觉地睡着了,还睡得这样死。平时,他即便要睡,也总是带着三分警惕,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会惊醒。所以,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这样莫名其妙地安心睡着。一点红后知后觉地撩起眼皮去看窗外,晨光微熹,金桂飘香,但姑苏还未曾完全醒来。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极轻极轻的脚步声。这轻灵的脚步声走得并不快,有点蹑手蹑脚地推开了他的门,木门发出慢悠悠的“吱——呀——”声,那人从门缝里钻进来——一点红开口道:“干什么?”罗敷吓了一跳,手上的食盒差点丢出去,手腕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吵闹起来,一如这个快言快语的大姑娘。她诧异道:“你醒着?你昨晚上蹿下跳了半夜,流的血都能做顿大份毛血旺了,你居然现在就醒了……还是你根本没睡着?嘶,是不是痛得睡不着?”一点红:“…………”流的血能做顿毛血旺是什么鬼。他无视了罗敷莫名其妙的用词,问:“你痛得睡不着?”罗敷“嗤”了一声表示不屑,理直气壮道:“我饿得睡不着!”一点红:“…………”一点红没说话,默默从榻上坐起来,扭头瞧了罗敷一眼。或许是因为不出门见客,她只随随便便地打了条蓬松的大辫子,身上穿着件蓝布衣裳,腰上系着条苗织花带,看上去十分家常。她左手包的和个粽子一样,唇色不复鲜亮,连那头她引以为傲的丰厚黑发,也没有那般乌黑漆亮了。她右手拎了个大食盒,大剌剌地坐在桌边,开始一碟一碟地往外拿吃的,什么猪油玫瑰糕,夹了熏肉的薄脆千层酥,赤豆糖粥酒酿饼,豆浆榨菜油条……甚至还有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碟蟹粉豆腐,那豆腐颤巍巍,滚烫烫的还在晃呢。一点红默默无言地下榻,用自己完好的两只手帮她往出拿。两个人坐在桌旁,执起筷子吃起了早饭。运动与受伤都容易叫人容易饥饿,罗敷一口气吃了两个薄脆千层酥,咔嚓咔嚓个不停,一点红吃东西倒是很沉默。过了好一会儿l,罗敷突然听到一点红无法辨别情绪的嘶哑声音:“……抱歉,叫你舍命来救我。”罗敷斜睨了他一眼,矜持地“嗯”了一声,道:“你晓得就好。”屋子又陷入了寂静的沉默中。一点红:“…………”罗敷:“…………”可恶的钢铁直男,这么喜欢把话撂在地上不接着么!正当罗敷忍不住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一点红迟疑道:“……身上的伤,痛不痛?”罗敷一呆:“啊?”一点红没看她,只又沉默了一瞬,道:“我看你憔悴了不少,嘴唇……都比平时苍白不少。”罗敷:“…………”罗敷嫌弃地看了一点红一眼,“啧”了一声,不屑地道:“……这是因为我没涂口脂,可笑的直男。”一点红:“…………”严格说起来,武侠世界是没有“直男”这个词汇的,因此一点红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影响他知道自己被骂了……杀手侧过脸,留给罗敷半边线条利落的下颌线和鼻梁,执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冷熏鱼,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着,眯了眯眼。罗敷半晌没说话。一点红又撩起眼皮去瞧她,却见这梳着大辫子的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