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的抽签仪式在主楼会议厅举行,一百多号人坐满了整间大厅,开场自然是瓷艺协会的领导们上台老生常谈。景云最近减肥,饭后时常犯困,再听上这么一段催眠曲,就有一下没一下地冲盹儿了。
他们坐在前排,景总裁要面子,怕自己睡着太丢人,趁着还有意识,她小声问一旁的阿开,“你还有跳跳糖吗?”
阿开侧目看去,才发现小狐狸已经困得上眼皮黏着下眼皮,哈欠连天了,他顿了一下,说:“有。”
“太好了。”景云赶紧伸手,“给我一包。”
阿开装模作样地在口袋里掏了两下,然后往她掌心一拍,景云只觉得手心热乎乎的,却没感觉到有东西,下一秒他手掌一收,往前一拽,她就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耳朵……正好贴在胸膛上。
扑通、扑通、扑通……
是心跳声啊。
他压低声音,轻轻说:“跳跳糖在这里。”
这、这……
这哪里是跳跳糖啊!这是炸弹好吗?她的脑袋都要爆炸了!
见她眼珠睁得浑圆,阿开伸手遮住刺眼的光线,宽大的手掌将她的脸蛋全部盖住,小狐狸的翘鼻子蹭在他的掌心,呼出的热气痒痒的。“睡一会吧,还早呢。”
此刻的景云是一只炸毛狐狸,哪能睡得着,连嗓子都紧绷着,“阿开,你是不是……”
……喜欢我?
这三个字就在嗓子眼,可她无论怎么使劲,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因为,她不敢。
她听见吱啦一声,像是一扇生锈的铁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锈斑簌簌剥落,而里面漆黑一片。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一声声沉稳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阿开听了半句话,没了下文,疑惑地抬起手来,然而伏在他胸口的景云紧闭双眼,因为过分使劲,连睫毛都在颤抖。
阿开了解她的害怕与紧张,因为她真的很像以前的自己,一样的骄傲,一样的脆弱,一样跌入过谷底与深渊,也一样地假装勇敢、喊打喊杀,只是如今他已经学会了安静,而她还在挣扎。
他微微一笑,再次覆上她的脸颊,隔着手掌,浅浅地用鼻尖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乖……”
***
不知睡了多久,景云的脑袋忽地一空,原来是阿开要上台抽签了。各窑主已经排好了队,阿开把她扶正,起身走到队末,他高瘦挺拔,像是给队伍加了个笔直的边框。
然而下一秒,不知从哪冒出个钻地龙,咻地一下窜上台,把队伍冲得乱七八糟后,还硬生生地挤到了阿开前面,“阿开,签我来抽!我手气好!”
万人丛中一点绿,不是小洺爷还能是谁呢?
在天泉镇,有多少人知道阿开的美名,就有多少人知道龙家子孙不学无术,稍微上了年纪的师傅甚至目睹过当年龙千峰棒打儿子的好戏,都盼着哪天能再看一次。
人心如此,龙家窑的青瓷几十年来一直压着他们,他们也只能以此获得心理平衡。然而平衡并没有维持很久,就被阿开的出现打破了。眼见龙家窑由后继无人,变得越来越好,甚至连徒弟阿开都能在瓷艺大会上赢过他们,天平终于倾斜到了让他们无法容忍的地步。
一人一签,抽得很快,不一会儿队伍就走到末尾,阿开退后一步,大方地让龙洺抽签。
小洺爷帅气地将绿毛往后一撸,大摇大摆地走上前,从红色签箱里抽出一只信封,不同于别家窑主的安静离场,他站在台中央,唰地一下撕开信封——在小洺爷看来,“瓷王”不是龙家窑拿还能是谁?就当提前预告一下冠军咯!
于是他大声念道:“青瓷圆盘,口径四十。”
既是斗瓷,就不会有简单的题目。这样大口径的青瓷圆盘,是足以镇店的珍品,但对阿开来说并非难题,因为在龙家窑,什么奇奇怪怪的器形他都做过。相比之下,圆盘造型简单,反而需要在装饰上花点心思,方能脱颖而出。
阿开已经开始考虑是刻花还是贴花时,小洺爷突然喘了口大气,继续说——
“黑胎青瓷。”
这四个字一出,沉稳如阿开也面色一变。
龙洺更是捏着纸条左右摇晃,一脸茫然,“黑胎青瓷是什么鬼东西啊?”
台下,尚未离场的十来位窑主停住脚步,为首的是鹿家窑“珍瓷阁”的鹿大师,他五十过半的年纪,在天泉镇是仅次于龙千峰的工艺美术大师,也是瓷艺协会的名誉会长。
“天泉青瓷又不光只有白胎青瓷,年年都比白胎可就没意思了。”鹿骏的声音沉稳响亮,整间会议厅都安静下来,“难道,龙家窑怕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