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姑娘手中没了剑,顿时无措起来,不知握剑的手该放向何处。她微微闭了闭眼,神情有些凄惶,睁开眼时,眼底竟有水光潋滟。她怯生生地朝老夫人瞧去,见得老夫人面上并无愠色,才松了一口气,朝展昭福了福。展昭拱手道:“承让了。”丁濛转身去拔剑,展昭的目光便一直追随她娉婷的身影。百褶单裙,五色绫帕,弱柳扶风,她虽出手不留情面,却教人分外怜惜。丁濛感到展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由红霞晕颊。她不明晓他心内在想些什么,心下惴惴,拔剑便不敢使上十分气力。于是湛卢便顽强地钉在树干中,纹丝不动。丁濛更加窘迫。展昭见状快步上前,丁濛急急收手。他握住剑柄,略一运气,湛卢便教他拔出,递还给她。丁濛接过剑,低下眉头,轻声道:“多谢。”便转身朝自己闺房的方向走去。之后便是老夫人授意将丁濛嫁于展昭,展昭应诺。二哥丁兆慧进了丁濛闺房,将婚事说与妹妹听。丁濛认命般地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待丁兆慧走出房间,她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毫无回旋余地。她并不是不愿嫁于展昭,只是这般明不由己的无力感,她尝得太多,已感厌烦凄楚。有言是:做人莫做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展昭在丁家庄盘桓三日。第二日清晨,晨光熹微,因附近有这松江,晨雾朦胧,烟云缭绕。展昭独身一人出门沿江而行。轻薄雾气中,第见风帆沙鸟,翠树青山。江似白练,逶迤前行,近处一片芦花荡,飒飒秋风中雪白芦絮四处飞扬。展昭信步而行。忽见不远处浮现出一个着着嫩绿衫子的人影,身形娉袅,似是女子。那人似乎也望见了他,立即止住了脚步,立在雾气中,没了动作。展昭上前,那人影后退一步,却没有转身,似是迟疑不决。两人离得愈发近,雾气薄了起来,缓缓在两人之间流动。面前人的面容渐渐清晰,匀长的眉,清亮的眼,微微错愕的表情,正是丁濛。“丁三小姐。”展昭朝她颔首。未婚夫妇本不该见面,但如今遇着了,难以避开,也只能迎上去打招呼。“展大人。”丁濛垂下头,福了福。展昭瞥见她的手指绞在一起,似是紧张难安。“不知小姐在这儿有何事?”“闷……闷得慌,出来……逛逛。”丁濛实则是个极为腼腆的姑娘,这时见了展昭,顿时慌张起来,连说话也不顺溜。她生怕展昭误会她出来干什么不光彩的事儿,急着想解释,无奈语气急促,期期艾艾,仿佛欲盖弥彰。展昭素来极会察言观色,便不再追问,只是道:“那展某送小姐回府,可好?”“好……好。”丁濛暗骂自己没出息,连最简单的话都说不顺畅。展昭负手走在前头,丁濛袖手跟在后头。耳畔是茫茫水声,簌簌叶声,眼前是飘飞的芦花,是展昭平日里穿着的青蓝色便服的衣裾。他腰间悬着的正是自己的原佩剑湛卢,而那柄巨阙,正在自己的闺房之中。丁濛不由耳根微烫。“小姐可知道这附近有甚名胜么?”展昭觉得身后的女子也太沉闷了些,微妙的尴尬在缄默中蔓延,展昭出言打破这沉默。“有……有罢,我不常出门……哥哥们应该知道得多些,他们连年在外奔走,见识了许多东西……展大人呵……”她的声音微弱下去,“我不知道,抱歉了。”展昭在心里轻轻叹气,这样的女子真是他将要携手到老,相伴一世的妻么?他不敢想。两人之间的沉默筑成一堵厚墙。“展……展大人平时欢喜些什么东西?”她竟主动开口问询。一丝欣慰喜悦缠绕上心头,展昭道:“琢磨武功,看看书罢。若是吃食……偏爱鱼羹。”“呀,我会烹鱼!”言罢,丁濛只觉自己的语调太轻快了些,怕自己给他轻瞧,嫌她轻佻,于是她顿了顿,整理好心情,将语调放缓放柔,道,“因住在江边儿上,哥哥们三天两头提着鱼回来,我便跟着厨娘学了许些烹鱼的法子。”言下之意便是——待成婚后,她便可换着花样为他做鱼羹。展昭嘴角不由挽起弧度,他微笑道:“松江里头有哪些鱼?”“多得很,我光听厨娘说来,轻轻巧巧便能说上数十种……什么鲈鱼、草鱼、鲤鱼、鳜鱼、鳊鱼……”她兀自掰着指头数着,却听得展昭出声打断她:“到了。”抬眼望去,赫然便是丁府的牌匾。她住了口,愣愣地瞧着。手心全是津津冷汗,给凛冽霜晨的冷风一激,便冻得与冰坨无甚两样。脸上却是格外燥热。她抬起手,将手背贴到脸上,企图降温,以免脸红得过分,教人瞧出端倪。冰冷的手背靠上脸颊,她如释重负似地呼出一口气,白色暖雾在她眼前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