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的有?”景云诧异地接过来。
“买了好多。”他说这话时难得地骄傲了一下,“猜到你会想吃。”
大半夜不睡觉,想吃跳跳糖?景凿墙可没那心情。
从古到今,无论哪种瓷器,釉方素来保密,就拿天泉青瓷来说,除了要在釉浆里添加众所周知的紫金土、石灰石和草木灰,镇上每家都有自己的独门配方。上世纪中期,国家下达了恢复青瓷生产的指示,数十位专家组成仿古小组,做了成千上万次实验,但烧出的青瓷都难以达到宋釉的水平,反倒是小小的天泉镇,窑火复燃后,不少窑口产出的青瓷都与宋元时期不相上下,靠的就是各家祖传的釉料配方。
父母传给子女,师父传给徒弟,那些微乎其微的元素,都是各家安身立命之本。
虽说秘青瓷空有釉方,没有口耳相传的技法与真正复原的长窑,连龙家窑都无法复烧,可釉方一旦交出,就等同于将自家大门打开任人抢夺。这种时候,谁还能吃得下糖?
哦不,阿开能。
作为关门大弟子,他连龙家窑都不想继承,肯定对秘青瓷也没兴趣,不过……
“那你怎么也睡不着?”
阿开没有回答,只是脱下身上的薄外套,披到她身上,秋天的月亮比夏天更清冷一些,偶有一两声仅剩的蝉鸣打破宁静。
有那么一刻,景云忽然觉得眼前的阿开像是另一个人,他的安静像一种强烈的压抑,他的随和亦是自我封闭,他的温柔似乎是源于感同身受,可他仍是阿开,安静、包容、温柔,能让她坚硬的心一点点柔软下来。
不知为何,她平日挺喜欢欺负阿开的,可看到阿开被别人欺负,她就不乐意了,“你放心吧,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明天一早我就要去抗议!”
“抗议?”阿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哦对,你一直想要秘青瓷。”
“这和秘青瓷是两码事!”景云愤然起身,她是很想要秘青瓷,这一点她从不掩饰也从不回避,可抗议……是因为他啊!
“那是……”
“是公平!”她义正辞严地说,“要比手艺就堂堂正正地比,谁厉害谁就是第一!”这话从景凿墙的口中说出来,似乎有些违和,但若是仔细想想,她确实是个“刚正不阿”的小奸商,堂堂正正地砍价、正大光明地占便宜,凭本事抠门、凭本事赚钱。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公平……”他笑得和平日一样温柔,好像对世间的一切都随性自如,无所谓得到,也无所谓失去。
“因为人人都喜欢你啊。”她犀利的语调一针见血,“每个人都喜欢的人,肯定是得不到公平的那一个。”
昏暗中,她没有察觉到阿开的神色一点点冷下去,她还在侃侃而谈,他却已经落入无底的深渊。九岁那年,他被人绊倒,摔伤了膝盖,他很坚强也很听话,不用人哄也不会哭闹,可他流着血,想要一句道歉,得到的却只有“你和他们不一样”。
从那天起,一切他失去的、他努力的、他渴望的,都敌不过这七个字——你和他们不一样。
公平,是最浅显的道理,也是最简单的要求,却从没有谁为他争取过。
直到今夜。
树树秋声,山山寒色,亭亭月圆。
月光下,小狐狸昂首挺胸地给他上课,“你看看你,一天天的,在龙家窑帮这帮那,你以为大家喜欢你就完事了?结果呢,你手艺最好,却没人支持你,你是不是傻……”说起来,她可是在阿开没有支持者的时候都敢结盟的人,多正直、多勇敢啊!
她正骄傲,身子却骤然一倾,转瞬就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不像之前那般保持距离,甚至有些粗暴和急躁,这很不像阿开,却又很……舒服。
小狐狸窝在他怀里有点迷糊,早知道小小的抗议就能让他如此感动,那她还穿什么紧身吊带裙,擦什么人间小樱桃啊,她早就上街游行去啦!
“人人都喜欢我。”他用下巴抵住她的前额,像一块渴望融化的冰,在极致的寒冷中透出灼热的温度,“那你喜欢吗?”
夜色撩人,不及他眼波一分。
像是有早桂悄然绽放,微凉的风都带着丝丝甜意,景云知道甜甜的爱恋有多幸福,就像她没有忘记被抛弃有多痛一样。心跳、悸动、温暖的怀抱,每一样她都体验过,所以才会在一切再次将临时,如此的小心、害怕、犹豫不决。
喜欢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被喜欢却很难,被一直喜欢则是难上加难。
林昕教会了她一个道理,弱者一定会被抛弃。然而,面对又穷又老实又好欺负的阿开,骄傲的景总裁依然没有那样的自信。
或许,是她先心动了吧,才会感到不安,即便心里有答案,也始终不能说出口。因为一旦承认,就像先跳进一个深坑,只能在坑底仰望,等着另一个人心甘情愿地跳下来,可如果……等不到呢?
“我当然……”她咬了咬下唇,攥紧手中的跳跳糖,“……是喜欢跳跳糖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