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担心李鸿。不把计划全盘告诉她,是不想平白多拉一个人涉险,那么,此刻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各自又知晓几分呢?
他别是在孤军奋战吧?
这是四月的最?后一日,已经过了冯嬷嬷口中的“六七天”。
咏絮阁外的把守似乎没有前几日那样严,她曾觑着空当在大门前来来回回地溜达,一圈没走完便被客客气气地“请”了回来。
慧慧后来不知走了什么门路,打听得沐昭昭那儿一切如常:横竖贵妃素来就是深居简出的。
只?是又消瘦了许多吧。将来再见面时,不知好不好交差。
仪贞终日无所事事,从天亮坐到?天黑,就挪去床上,又从天黑躺到?天亮。
她想不到?自己还能做点儿什么。
守卫们轮班的时辰到?了。屋子里?头?静得很,隔着老远的脚步声都能听见。
不,不是她耳力见长,是他们往屋里?来了。
嬷嬷们都不在,只?有她和慧慧。
仪贞站起身来,暗地里?握紧了袖中的短刀——原是削果子的,被她偷昧下来,锋利得有限。
她本还想事成后,见一见母亲的。不知将来若化成一股烟,是否能飘得更远些,将远在边关的爹爹与大哥哥都看过,还要吓一吓二哥哥。
“吱——”原该顺畅无声的雕花门被响亮地推开?,寒光烁烁的盔甲泠然而鸣,一切声音都在此情此景下放大了:“小臣刘玉桐,谨奉陛下之命,护送娘娘回宫。”
仪贞拉住慧慧的手,强自将人半挡住,一面低眸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些侍卫。
刘玉桐这个名字似曾耳熟,却不知是敌是友。
来人明白自己须得取信于她,略一斟酌,接着道:“陛下还说,‘笛音呕哑难听,往后不要再吹了’。”
是了。满行宫里?都听得见那乐声,但?只?有皇帝会将这等?刻薄之语托人转述。
仪贞切齿一笑,点头?道:“有劳大人。”
“娘娘?”慧慧尚还有些犹豫——这位刘大人,不知是哪一路的。
“我愿一信。”仪贞请他少待,同慧慧一道进内间穿戴严整:“即便是哄我去做人质,好歹能叫我见被要挟的人一面,是陛下也好,是爹爹他们也好。”
至少不叫她只?身孤独地活着。
慧慧这时候才看见她藏起来的短刀,微芒一闪,又重新?妥帖收好。
琼芳斋已经安排好了,刘玉桐侧耳听完属下的回禀,再转回头?来,竟见皇后主仆都是一身骑装。
他诧异了一瞬,但?也没出言阻拦:毕竟是将门之女,何须他指手画脚?
仪贞冲他笑笑:“我与我的宫女儿共骑一匹,咱们快马加鞭,希望不会给大人拖后腿。”
慧慧挽着她的胳膊,用力吞了口唾沫,附和地点点头?:自己好像成了在场唯一不会骑马的人。
刘玉桐答应下来——哪怕信马由缰,到?底比乘车迅疾多了。
她没有逞能,没有生疏,陪嫁里?压箱底的骑装当真有派上用场的一日。仪贞策马飞驰,目光始终紧紧攫住前路,拱卫司的人分作两列,翼护在她左右。
就算他们此刻突然发难,她也未见得逃不出去。
大雨倾盆那一刻,他们闯进了宫门,长驱直入地向太极殿奔去。
仪贞心如鼓擂,脚下腾云一般,转眼就到?了庄严雄伟的正殿中。
是梦吧,她猛然怀疑起来,身随意动,是梦里?才有的自如。
在梦里?,李鸿握着一柄陌生的长剑,极尽优雅地挽出一个剑花来,而后如破竹般向前刺去!
劚玉如泥的锋刃被一只?手握住了,但?那剑意已然遏止不住,冰雪颜色裹挟着蜿蜒血流,没入胸前金蟒中。
王遥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来,眼中的光泽分明在飞速流逝,却依旧透出一种瘆人的死寂:“奴才辅佐二主,自觉俯仰无愧,唯有一桩事,隐瞒了陛下,如今愧悔不已。”
他竭力喘息着,不肯服输地抬眼与执剑的人对上——皇帝的脸色不比他好几分,甚至因为强支病躯,透着狼狈的青红交加。
但?那双多情凤目里?,黑黰黰的眼珠儿动也不曾动,鲜红异常的嘴唇里?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你说。”
“陛下为皇子时,后宫之中正嫡未明…”王遥的声音显著地弱下去了,嘶哑着,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赵娘娘深受皇恩,惹来许多嫉妒中伤,甚至散出流言来,称陛下并非赵娘娘亲生…奴才肃清不力,竟使陛下与娘娘隔膜多年?,更至阴阳相隔——其实,娘娘怀陛下九死一生,待陛下呕心沥血,您怎么可能不是娘娘亲生骨肉呢?”
方才那一剑正中要害,他居然挣扎了这么久不肯赴死,真是拼尽所有,要将这一番话说给李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