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旭又好气又好笑:“你的新舍友,今天刚到,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你人挺好。”
“我叫兰旭,你呢?”
“我叫伍九,他们都叫我阿九。”
兰旭心念一转,指指眼睛,探问道:“你这是怎么搞的?”
伍九一提起这事儿就火冒三丈,骂道:“他妈的,要不是那帮官府的狗贼拉偏架,老子才不会败给那群狗娘养的败家子儿!”
“败家子儿?可是下午在戏楼上撒金箔的那群少年?他们什么来头,居然能动用官府?”
伍九道:“他们你不知道?哦,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那些败家子儿是盐商家的公子哥儿,仗着家里有两个臭钱,就不把人当人!他妈的,这个仇老子早晚要报!”
——盐商。
兰旭暗自记下,口上笑道:“你才多大,满口老子老子的。这两天在屋里好生休息,别出去乱跑了。”
伍九正要说什么,忽然院子里火灯如星,脚步纷杂,镖局管事围着为首的官差团团转:“官爷,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您要找谁,小的帮您叫出来!”
官爷放声道:“今儿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伤了黄总商家的公子?滚出来!”
湖州四大盐商,兰旭来湖州之前便屡有耳闻,只因这四大盐商,分别姓“胡黄白柳”,京官们背地里调侃,统称“湖州四大仙”。其中,生意铺陈最大的是胡家,俨然湖州盐商之首,其后黄白柳各分秋色,不相上下。
想来戏楼上最中间的高个儿少年就是胡家少爷,另两位其中之一是黄家少爷。胡少爷惹的祸,全叫黄少爷受了,黄总商满肚子火,不好朝胡总商发,只能加倍撒在伍九身上。
伍九初出茅庐,性子粗莽,撸起袖子就要出门和那帮耀武扬威的官差硬刚,被兰旭一把按住,说道:“民不与官斗,你张牙舞爪的,落他们手里没好果子吃,他们无非是要给黄家一个交代,顺着些,你好过,他们也好过。”
伍九吼道:“我凭什么让他们好过?我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你别拦我,让开!”
这小子很有把子气力,兰旭手臂有伤,一时没按住,眼睁睁看着他手无寸铁,打将出去,忽然明白了小杂役为什么要着重强调一句“守规矩,别惹事”。他要是林镖头,摊上这样的愣头青,恐怕得气死。
兰旭扶着桌子缓痛,半扇门掩着,只听得到伍九叫嚣的口角、管事和稀泥的声口和官差强硬的咆哮,紧接着就是一片混乱拳脚。
直到肩头灵便些了,才出房门,但见伍九双手紧紧捂着脑袋,蜷缩在地,两个差役高高扬起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动静跟剁臊子似的,抽得伍九破衣烂衫,口子下全是一道道血痕。
伍九在镖局里似乎人缘不太好,围观的杂役和其余房间的趟子手都站在廊下袖手旁观,津津有味,幸灾乐祸,就差拿把瓜子儿嗑。伍九口中吐着血沫,倒是个硬骨头,一声疼不喊,一句饶不求,渐渐地,身子已不大动,眼看着有出气儿没进气儿。
兰旭于心不忍,再者伍九头脑简单,容易从他口中套话,留他还有用处,遂在差役再度扬鞭时,步伐鬼魅般绕了差役一圈,顺走了高举的两根鞭子,不待差役大怒,兰旭单手双鞭,抽向伍九,力道之大,划过空气时都在簌簌作响!
边抽口中边骂:“混账东西,净给镖局惹祸,还要劳动官爷们亲自动手教训,你有这个福分吗!”
被夺了鞭子的差役见他如此卖力,口中又是极懂事的态度,不由站到一旁观赏,抹了抹头上的汗,乐得轻松。
实则兰旭使了巧劲儿,全赖打果儿打出的心得,看似鞭鞭凶猛,打得血肉模糊,其实只是皮肉伤,不伤筋不动骨,上了药最多三天又活蹦乱跳了。直到伍九彻底没了反应,兰旭方收了鞭,恭敬地还给官差,一抬眼,发现林镖头正在月门前面观察他,面容镇静沉着,目光含藏不露,不知观察了多久。
兰旭心里突突直跳,自知刚来就出风头不合时宜,官差却没发觉身后的林镖头,掂掂鞭子,满意地端详着兰旭,说道:“新面孔啊,吃挂子行的?看着可真不像,倒是懂事儿,要都像你这样,咱们差事可就好办多了。”
管事赔着笑,连声附和。兰旭不言语,慢慢退下去。林镖头这才挪开眼,阔步登场,瞥了眼趴在地上人事不知的伍九,对官差不冷不热道:“人已经半死不活了,再收押,死在牢房里,都不安生。各位给我林午阳一个薄面,赶明儿我亲自押着他给黄少爷登门赔罪,绝不叫各位为难。”
官差道:“林镖头,不是我不给您面子,实在是黄少爷伤得不轻,现在还没醒过来,黄总商那边儿,咱们没法儿交代。此人一个小小的趟子手,不值得,您就抬抬手,行个方便,让咱哥儿几个回去交个差。”
官府是半点情面都不肯给,这让兰旭大为意外。照常理,开镖局的,得在省内官私两面都叫得响,更别说天马镖局是立了万儿的老字号,可官府竟选择给盐商站台,可见盐商权尊势重,也可见——如果天马镖局是无记业的产业,那无记业在老巢湖州的影响力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这样的情况下,又是如何做到消弭他的通缉令的?这说不通。
——除非,至少在明面上,天马镖局与无记业无关。
换言之,吴秋雁压根儿连无记业的边儿都没让他摸着!
人之常情,兰旭不算气馁,好在知道了天马镖局暗地里和无记业有勾结。顺着“镖局”和“盐”这两个关键词往下捋,当它们交织成一条线,便是抓到了无记业的狐狸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