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连二婶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最知道自己这个姐妹的性子,是个没脾气没注意的软乎人儿,要让她对上沈老娘这样的泼皮无赖,那就只有受欺负的份儿。连忙上前把苗氏拉到自己身后:“沈家婶子,春蕾现在不是你家媳妇了,你也教训不着她。青哥儿那么大人了,他有自己的主意。你说青哥儿该孝敬你,好,咱且不说是当着村长面签了断亲文书的,那你也该找青哥儿才是,你找春蕾干嘛?你上一边等着吧,一会儿青哥儿就回来了,你看他孝敬不孝敬你。”
这样直白的话让排队的众人都哄笑了起来。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沈老娘打的什么主意谁不知道,她敢问青哥儿?她也就敢欺负欺负苗氏!
还有那消息不太灵通的,立刻问起身边的人:“啥?青哥儿不就是跟着他娘和离出来单过吗?咋还签了断亲文书?”
“我也不知道啊,不过连老二媳妇说签了那肯定是签了,连老二媳妇和青哥儿他娘走多近!”
“哎呀,我听说了!我大姑姐就嫁到了石渠村,她男人那天就跟着苗家兄弟上老沈家去了,走之前还上俺家喝了碗水,看了俺公公婆婆说了会儿话!这文书签了,青哥儿跟老沈家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沈老婆子脸是真大,还好意思来要东西!”
背后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沈老娘被连二婶驳了面子,又是气又是急:气她当众让自己下不来台,把断亲的事儿又翻出来说;急是她现在还拿不到肉,一会儿沈青真回来了,可就真没指望了!
来都来了,她绝不能空手回去!
“关你什么事儿,我们家的事儿轮到你插嘴!瞧瞧,连老太婆调教的好儿媳,尖牙利嘴的连长辈都敢顶撞,真是没规矩!”她也不敢多纠缠,瞧着旁边有一大块切下来的肉,约么有个七八斤,伸手就要去抓:“你说破大天,我是沈青的奶奶,我吃他一块肉而已,他还能把我怎么了?他要是真敢因为一块肉跟我为难,这样不敬长辈、没有孝心的孙子,老天爷也会看不下去,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听见沈老娘还捎带上了自己婆母,又对沈青这样恶毒诅咒,连二婶气得眉毛倒竖,撸着袖子就要和沈老娘吵。却不想身后的苗氏听见她诅咒沈青,心中绷着的弦终于被锯断了,几步跨上前去,将砍排骨的刀抓在手里直直怼到沈老娘面前:“你敢动!你给我放那儿!”
村中琐事5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连二婶都张大了嘴忘了说话。沈老娘更是惊诧万分,历来像个面团一样任她搓圆搓扁的苗氏忽然支棱起来,竟然让她更觉得有一股无名火在心头越烧越旺:自从苗氏的两个兄弟打上门那天起,她身边所有的事情都一点一点失去了掌控。
该在家里给她当牛做马、最后被卖去山沟换聘礼的沈青竟然敢和家里断亲离开;该被她儿子顺顺利利休掉、净身出户的苗氏竟然敢要求和离,还拿走了嫁妆和补偿;该在家当个清闲享福老夫人的自己却要开始操持家务,还得伺候新进门的儿媳妇;该贫困潦倒、饥寒交迫的苗氏沈青母子却靠着卖柴赚了不少钱,还打了一头野猪,日子越过越好……
历来在她面前大气不敢出的苗氏竟然敢拒绝自己,还敢拿着刀指着自己!
沈老娘感到一阵狂怒——因长久以来的无能为力,和劳累疲倦而滋生出的狂怒在这一刻集中爆发:“反了你了!你敢拿刀指着我?!你这个大逆不道,丧尽天良的不孝逆媳!”
连二婶这时候才缓过神来,回嘴道:“你说这话也不觉得可笑!早和离了,谁是你家媳?指你就指你了,更谈不上什么大逆不道!”说完她又去掰苗氏手里的刀:“春蕾你先把刀放下,别跟这种人动气,再碰着自己了。”
连二婶直觉不太好,这老实人一旦发起火来,才是最可怕的!她在苗氏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劲儿,只怕苗氏被刺激得犯起癔症,真做出什么事情来。
苗氏整个人都在抖,可是她握着刀的手却又死紧,头脑也非常清醒,并不是气血上涌犯了迷糊。
她想起沈青胳膊上的伤,被野猪的长牙顶的,那么长一条口子,狰狞吓人;她想起沈青背柴火,绳子把肩膀磨得又红又肿,掌心起了一串水泡。她掉着眼泪给青哥儿挑水泡,挑破了挤出去水,拿布条缠紧了,明天还要再上山去;她想起在老沈家的时候,她的哥儿在地里忙活了一天,回来还要打扫猪圈、修补房顶……
他们的日子才刚刚好过那么一点点,有了那么一点点盼头,为什么老沈家要阴魂不散,又缠上来?她的哥儿那样辛苦,却还要被自己的亲奶奶诅咒天打雷劈!
她很无能,帮不上沈青什么忙,却也不能成为沈青的拖累,轻易被老沈家拿捏变成青哥儿的负担。连二婶可以帮她一次两次,却不可能次次都在她身边。
苗氏想起自己不是没有反抗过沈老娘,和离那天,她绝望之下,加上有兄弟在一旁撑腰,也是跟沈老娘对着骂对着嚎过的,这样的勇气有过一次,为什么不能有第二次——
沈老娘还在犹自叫骂:“你还敢拿刀指着我,你有本事砍我啊,你照这儿砍!来,我借你俩胆!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过上两天好日子,狂得忘了自己是谁了,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和我说话……”
苗氏努力遏制着自己胳膊颤抖的幅度,紧张使生理性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狂飙,她从嗓子眼里艰难挤出几个字:“你看我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