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一连进行了三天,第三天下午最是轻松,只考最后一科信息技术,考时一个钟头,一点半开考,两点半收卷,结束后,本次考试的所有科目就全部考完了。云州十一月初已经是深秋,午后却还不太冷,阳光很温暖,室外比室内还要更舒服。考完试的高一学生们无所事事,只想轻松玩闹一番。今天已经通知过不上晚自习,学校考虑到还是工作日,倘若提前放学生们离校,部分小孩有可能出去惹是生非,就要求到了放学时间再开校门。男生们在教室里观望了一会儿,确认老师们正忙着改卷子,无暇来理会他们,说让上自习课也只是口头要求,并不强制。于是一伙男生犹如一群脱缰野狗,狂野地跑去了操场,一部分跑去一侧的篮球场,薄韧等人则冲到绿茵中央踢足球。开学两个多月,薄韧已经成了这届新生里的足球“明星”,高二高三踢球的那帮学长们也常叫他一起玩。今天就只有同级的男生们一起踢,因为人少,杨樵起初也充数上了场,不到十分钟,还是撤了下来,戴着眼镜踢球不安全,摘了他又实在看不清,无奈只好退到场边,换了另外的同学上去。薄韧远远冲他喊:“休息日陪你去配隐形!”杨樵刚疾跑了一阵,还有点喘,摆了摆手,示意他别管自己,专心玩吧。薄韧朝场中跑,又对旁边其他人说:“杨樵长传是很厉害的!眼睛妨碍了他的发挥!”罗林也在足球场上,结束军训后回来上课,因他在军训中展现了团结友爱和热心肠,被同学们一致推举当上了班长,也因为在军训中和薄韧“不打不相识”,一聊之下都很喜欢体育运动,现在课余也常和薄韧一起踢球。他听到了薄韧那句话,也冲场边正要坐下的杨樵大喊:“那就要快配隐形啊!最缺的就是长传好手了!”“好!马上去!”杨樵胡乱应了一声,盘起腿坐在绿茵场边,喝了水,又看薄韧他们玩,时不时拍手为他们喝彩一声。他长传曾经算是还可以,但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小学生再厉害能有多厉害?薄韧纯粹是护短,强行给他贴金。薄韧非常喜欢踢足球,每周都会来玩三四次。而杨樵也能三脚猫地踢上几下,都是因为从前要陪他玩才会了。在场边坐了一会儿,运动后的燥热被抚平,风吹得又有点冷,杨樵从旁边随意堆放的男生外套里翻找出了薄韧的衣服,给自己穿上,才觉得暖了一些。陆续又有高一同学从教室出来,到操场晒太阳,吹风,看球。篮球场背阴,因此众人也多坐在了绿茵场边,围绕着杨樵。观众渐渐变多了,也不都是本班同学,不过同年级彼此多少都面熟,一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搭话聊天。其中有一个男生,初中和杨樵是同班,升入高中后分到了别的班里去,和杨樵聊了几句以前的老同学,问起杨樵:“你以前那个qq号是不是不用了啊?给你发消息都没回过我。”杨樵道:“那号早被盗了,我后来又重新申请了一个。”那男生掏出手机来,要加杨樵新号。杨樵也拿出自己的手机来,两个人互加了qq。拥有智能手机的高中生还不多,一个班里最多只有三分之一。旁边有同学便挪过来看他俩玩手机。杨樵手机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大方给他们看。他相册里都是随手拍的风景,偶尔有一两张自拍,或是和薄韧的合影。平时杨樵很少翻看相册,现在和大家一起看,忽然发现薄韧不太上相,他本人比照片里要好看很多,静态照片看起来只是有点小帅的男高中生,和此刻正在球场上活跃的动态真人不能同日而语,动起来的薄韧,气质都会变得不一样。杨樵现在穿着他的外套,隐约能感知到那种不一样,是混合了薄韧家惯用的花香洗衣液,还有弥漫着青春气息的淡淡荷尔蒙。薄韧的可爱是生动活泼的,仿若簇蔟热烈的鲜花,在洒满阳光的田野上摇曳。屏幕上方又有qq消息弹出来,是没和大家一起出来玩的邹冀,他在线上问杨樵:你们还在踢球吗?杨樵回答他:是,你去哪了?邹冀说:我现在去操场找你们吼。一位同班男生看到杨樵的qq昵称叫“木头”,笑问:“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初中就和杨樵是同学的那个男生,对此事是半个知情人,杨樵以前被盗的那个号也叫“木头”。不等当事人杨樵回答,这男生就替他答道:“就是你们班薄韧给他起的啊,薄韧那时候去我们班玩,杨樵对我们介绍他,说是三班的小饼干,他就恼了,以牙还牙地报复起来,说杨樵是我们一班的小木头。”众人都隐约听说过薄韧的“黑历史”,嘻嘻哈哈地笑起来。那男生又笑着说:“当然我们班的人不这么叫杨樵,我们要尊称他一声木头哥。”等大家笑声淡了,杨樵才补充道:“其实还因为我反应慢,才说我像块木头。”男生们一时哗然,道:“你还反应慢?月考你好几科都是满分,谁敢说你反应慢?”杨樵一指正驰骋球场的薄韧,道:“也是他说的。”一众同学们完全没觉得杨樵哪里反应慢了,不只表现在卓越的成绩上,日常中的杨樵也常常表现得很聪敏慧黠。大家反而一致认为薄韧总是很着急,做什么事都要一阵风地去做,等不了片刻,完全活在当下的一个人。不过杨樵的迟钝并非薄韧的误解,只是那些迟钝时刻,只在薄韧面前表现得比较多。而当杨樵不和薄韧强绑定,不以“薄韧的亲亲竹马”形象被薄韧强行带入众人视线时,他个人的独立属性是“安静,高智商,似乎腹黑,但肯定无害的学霸”。学生们对这款同学,常常抱着几分崇拜感和距离感,大部分时候尽量只远观。现在就属于少部分时候,双方都卸下了学霸光环和滤镜,无所顾忌地在一起玩耍。又有同班男生开玩笑,来“挑拨离间”,对杨樵道:“饼干一定是背地里嫉妒你很久了,才故意这么说你,这种行为叫pua。”还有好几个人笑着附和:“就是,肯定是在pua你了。”“啊?”杨樵一脸惊恐,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吗?我现在才反应过来。”“……”男生们安静数秒,忽然理解了他是在表演“反应慢”,一下又哄笑起来。薄韧听到这边好不热闹,非常好奇,趁没人传球给他的空档,兴冲冲跑过来问:“什么事那么好玩?”杨樵还没回答,男生们抢答道:“杨樵啊,你们家杨樵最好玩了!”“?”薄韧短暂疑惑,很快伸出手指,飞速把男生们指了一圈,威胁道,“都离我老婆远一点啊!”那边罗林却是要传球给薄韧,薄韧见状赶忙急转弯式跑回,险些打滑,一副要球不要“老婆”的狼狈模样。男生们哈哈大笑。杨樵觉得这很无聊,跟着一起敷衍地笑了两声。“我来了。”邹冀来了,提了一大包好吃的,招呼众人,“嗟!来食!”众人在零食面前毫无气节,也毫不客气,欢天喜地上来瓜分了那一大包零食。邹冀自己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他挨着杨樵坐下,从外套里摸出预留的小熊饼干和吸吸冻,把饼干给了杨樵。杨樵一边吃饼干,一边关心他:“你怎么了?垂头丧气的。”他哀怨地看看杨樵,开始一吐苦水。考完试后同学们都在放松地休息,邹冀没和其他男生一起来操场,而是留在教室里,鼓起勇气想找顾遥玩,还特意去给顾遥买了零食,但零食和他本人一起,遭到了顾遥的礼貌拒绝。杨樵奇道:“你从哪看出来顾遥爱吃零食的?”邹冀吸溜着那支吸吸冻,说:“这都很好吃的啊,会有人不喜欢吗?”“所以这都是你爱吃的东西。”杨樵道,“你要讨好接近人家,不是应该投其所好吗?怎么用你自己的爱好去讨好别人,能被你讨好到才怪。”邹冀若有所思,很快说:“你谈过恋爱吗?和女孩搞过暧昧吗?就来教我了。”他实际上是听进去了,已经开始琢磨如何改变策略。
看他一副呆傻思索的模样,杨樵也不管他了,转过头看薄韧踢球。薄韧踢球一贯是很好看的,即使是过去还当小饼干的时期,一旦上了绿茵场,也是一个能拥有很多帅气时刻的男孩。杨樵当然没谈过恋爱,更不可能和女孩搞暧昧。他刚才对邹冀说那话,是基于社交常识的意见。同时他也有过成功的实践。若干年前,刚上幼儿园,他很想和班里那个叫薄韧的小孩一起玩,悄悄观察了薄韧的好恶和习惯。薄韧喜欢吃苹果,不爱吃梨,爱吃小面包,不爱喝牛奶,所有玩具里最喜欢的是球,睡醒后第一时间要人抱抱,不然就会哭。杨樵凭借投其所好的策略,顺利成为了薄韧的好朋友。但是?杨樵完全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那么想和薄韧玩?完全不记得了。踢了半下午球,放学时间,校门开了,一伙人就地解散,各回各家。薄韧过来,杨樵要把穿他的外套脱下来还他。“你先穿着吧,”薄韧浑身散发着运动后的热气,道,“一会儿到车库里再给我。”杨樵就依旧穿着这件于他而言稍大一点的外套。薄韧又道:“你都三天没和我睡了,今天去我家吗?去吧。”杨樵道:“去啊。”他如今不再是过去的小学生、初中生,也会担心去别人家太多,有可能遭到薄韧父母的讨厌。不再像过去,薄韧一发出邀请,他就不假思索地去了,现在是间隔几天才会去一次,还学着大人的模样,时常买些水果牛奶,也积极帮忙做家务。薄韧就觉得杨樵是想太多。他爸妈不知道多喜欢杨樵。杨樵如果肯加入他们这个家庭,薄维文一定会连夜赶回老家烧香祭祖,因为那意味着他们又能拥有一个能考上名牌大学、光耀门楣的家族紫微星。而薄韧自己,届时就又获得了去扮演牵马书童的大好机会呢呵呵呵呵。到学生车库外,薄韧从入口进去取电瓶车,杨樵直接走到出口等他。罗林和一个杨樵不认识的男生一道,各自骑着辆山地车,并排从车库里出来,罗林冲杨樵吹了声口哨,问:“又等薄韧呢?”杨樵道:“是啊,明天见。”“明天见,先走了!”罗林也没停下,骑着车从杨樵面前经过,挥了下手。两人过去后,罗林身旁那男生问罗林:“是你们班的吗?”罗林答道:“对,他是薄韧的老婆。”“那是个女生吗?”那男生认得薄韧,诧异地回头打量杨樵。罗林自以为开了很成功的玩笑,骑在车上还乐不可支。杨樵还穿着薄韧略大一号的外套,正低下头玩手机。北方冬日里白天短,傍晚五点多太阳就已西沉,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的脸,银边镜框架在挺拔的鼻梁上。无论怎么看,也不是一个女生的模样。罗林已经朝校门外骑出去了。那男生单脚撑地停下,冲杨樵吹了声口哨。杨樵以为还是罗林,转头看过来,和男生一对视。那男生也没有说话,又骑车走了。莫名其妙。杨樵茫然地想了想,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人,从没见过。薄韧骑车从车库里出来,见杨樵好像在看什么,就也顺着他的视线朝校门方向看过去,恰好有两个女生正说笑着出门,单从发型和侧颜看起来,是两个漂亮的女同学。“哎!”薄韧把电瓶车急停在杨樵面前,佯装不满道,“怎么自己偷偷看美女?要看也应该等我来了再一起看。”“……”杨樵脱了外套给他,道,“下次一定。”回家路上,薄韧骑着电瓶车,后座载着杨樵。深秋的傍晚比白天冷多了,杨樵把两手插在薄韧上衣的衣兜里。“你还记得小时候吗,”杨樵问薄韧道,“我们两个是怎么玩到一起的?”薄韧说:“记得啊。”杨樵是随口一问,以为薄韧必然不记得了,听到这个答案,心道不好,当年自己仿佛小舔狗的事,薄韧居然还记得?薄韧却道:“我主动找你玩的啊!你刚开始根本不理我!”杨樵:“啊?”“啊什么啊?”薄韧道,“第一天我找位子坐,看你自己,就问你,我能不能坐你旁边啊?你当时还挺酷,回答我说不能,你说你就喜欢一个人待着。”杨樵冏冏有神道:“还有这事吗?你别编来骗我啊。”薄韧道:“骗你是小狗。”杨樵问:“然后呢?”薄韧说:“我很有骨气的,当然就不理你了啊,你想自己待着就自己待着吧,后来……”薄韧止住了。杨樵说:“后来怎么?”薄韧说:“忘了。”他可没忘啊!是现在说出来有点丢人。杨樵装小酷哥,不理他,也不让他坐自己旁边,薄韧很不高兴,还有点记仇。到午睡的时候,杨樵被老师带去上厕所还没回来,薄韧也有点想上厕所,憋不住了,左思右想,恶向胆边生,爬起来尿在了杨樵的小床上……三四岁的小孩,那可真是全方位的离谱。薄韧自己的行为很离谱,杨樵回来后也很离谱,不知道怎么杨樵那小脑瓜子一抽,居然误以为是自己弄湿了床,第一天上学,他也不敢和老师说,站在那里对着湿了的小褥子抹眼泪。薄韧的良心现长出来了,叫杨樵过来,让他跟自己一起睡。杨樵就挤在薄韧的小床上,俩小孩脸对着脸,薄韧还装好人呢,替杨樵擦眼泪。那之后,杨樵就对他很好了。薄韧:“……”他是真的快把这事忘干净了,被杨樵这么一提醒,记忆大复苏,全都想了起来。那时候自己还不到四岁,小小年纪,怎么会这么坏?靠啊,薄韧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是个人面兽心的天生恶童!到家楼下的车棚,薄韧存电瓶车,杨樵站在旁边等他。他很是羞惭地看了几眼杨樵。杨樵道:“怎么了?忘带家门钥匙了吗?”薄韧道:“没有,我哪有那么粗心。”他决定对杨樵好一点,弥补自己小时候干过的恶事,虽然他认为自己对杨樵一直就都很好,也许还可以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