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女儿,葭葭打小就聪明乖巧,善解人意。而窈窈天性顽劣,履教不改,之前葭葭摔倒受惊,虽然查出是丫鬟的过错,但到底还是窈窈骄纵之故。这话教虞老夫人听了直皱眉,正要出声训斥,虞宗慎就岔开了话题:“时辰不早了,令怀也该到了。”他音将落,柳嬷嬷带着两个人进了屋里。虞幼窈连忙低下头,捏着帕子胡乱将脸上的眼泪擦掉,匆匆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光芒晦暗的眼睛。四目相对,虞幼窈突然怔了一下。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容苍白,透着阴沉病态之色,穿着青色暗纹直缀,身形单薄、有些伶仃瘦弱,背脊却宛如孤山之岩,挺拔又隽秀,透着险峻嶙峋之态。他坐在一张榉木椅子上,被一个长得高瘦,穿着灰色短打的少年推着,两个大轮子被推得咕辘轻响。姑祖母家的表哥长得可真好看,比家中哥哥们都要好看,就是……虞幼窈看向了他的腿,眼中透着好奇之色。屋子里安静了一瞬。目光尽数落在刚进屋子的少年身上,看到他的腿时眼神中难免透着探究、审视、同情、怜悯,以及摇头惋惜之色。少年垂下眼睑,搁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轻颤了一下,渐渐握紧。便在这里,他耳边响起了一道温软,透着糯意的声音:“祖母,这个小哥哥是姑祖母家的表哥吗?”表哥周令怀拍了拍孙女儿的手,虞老夫人淡淡地看着堂下的少年。少年重新抬起头来,恭敬道:“侄孙幽州周氏子,父取名令怀,字景之,见过舅祖母,因腿脚不灵便,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舅祖母见谅。”说完,他将搁在膝盖上只有巴掌大小的黑檀木匣子,递给了一旁的柳嬷嬷。柳嬷嬷接过,转头送到了虞老夫人手中。虞老夫人轻抚着匣子上贴金镶玉的浮雕牡丹,神色间充满了怀念:“这个匣子,还是当年妙芙远嫁幽州时,我送给她的添妆,没想到这么多年,她竟然还留着。”屋子里气氛有些凝重,其他人也都心有戚戚。虞妙芙是虞老爷子的嫡亲姐姐,虞老夫人在闺中时,就和这个大姑子感情不错。后来虞妙芙远嫁幽州卫指挥佥事。幽州离京兆远了些,虞妙芙嫁人后,拢共回娘家不到五指之数,两家虽然一直保持着联系,但天长日久,关系难免生疏下来。思及往事,虞老夫人眼眶有些湿润,捏着帕子按了按眼角:“我上次见她,还是三十多年的事儿,没想到这一别,竟是……”天人永隔!三年前北狄进犯北境,幽王镇守失利,导致北境连失三城,百姓死伤无数。后来朝庭查出幽王贪墨军晌,与北狄勾结,意图谋反,皇上震怒,幽王府被抄家灭了满门,幽州一应官员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周家被撸了官职,亲戚好友皆是避如蛇蝎,没过多久,家里就剩虞妙芙和周令怀这祖孙俩。不久前,连虞妙芙也去世了。虞幼窈好奇地看了一眼周令怀,见他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凑到祖母跟前,想看看匣子里放了什么东西。虞老夫人打开匣子,里面摆着一封信,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鸡血石印章,色鲜红如鸡血瑰丽,形精巧而高雅。印章上头刻了一个“虞”字,翻开印底,有淡红色的印泥,上头刻了一个“妙”字。是虞妙芙的私印。这是虞妙芙的父亲,虞老太爷在虞妙芙出嫁时送给她的,女儿远嫁,父亲忧心女儿前程,亲手刻下印章的同时,也刻下了虞家对虞妙芙情份。虞老夫人忡怔良久后,幽幽一叹,连信也未看,就合上了匣子:“这些年,当真是苦了妙芙。”周家被撸了官职,没有下狱、杀头、流放,也是虞家从中斡旋的最好结果。饶是如此,虞妙芙在幽州日子也很不好过。可皇上对幽州不放心,虞家就是有心帮衬,也无能为力,以致于这三年来,与虞妙芙彻底断了联系,虞妙芙那边的情形也是半点也不清楚。还是昨天,门房接到了周令怀的拜帖,家里使人去客栈打听,这才知道虞妙芙几个月前因病过世,其孙周令怀尚未及冠,不顶门户,只好带着仆从上京投奔虞家。这才有了虞家一大家子齐聚一堂,等着周令怀登门一事。好在这事已经过去了三年,幽州的局势也稳当了一些,一个腿脚不灵便的遗孤,倒也不妨碍什么。虞老夫人面上的伤感,不似作伪,周令怀垂着头:“祖母走得很平静,舅祖母不必介怀。”心中有了权衡,虞老夫人便对周令怀道:“你就安心住在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