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几年开始这里就要拆迁,断断续续一直拖到现在,做生意的基本都搬到几条街之外的那个小区附近了。”被冷风一吹,陆承的酒已经醒了大半,许博衍这个工作狂大老远从h城跑过来似乎就是想和自己吃顿饭,这个认知让他颇为意外,不过在像圣诞节这种日子并不是孤身一人还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毕竟现在的商家恨不能把所有节日都当成情人节来过,各种刺激情侣消费的噱头能闪瞎眼。身上还有在婚宴中染上的烟味,他有点嫌弃地把围巾拉开了一些,狠狠地吸了口新鲜的空气,“听说下个学期,咱们以前的母校也要搬到新校区去了。”许博衍抬头看着远处依稀可辨的砖红色教学楼,不禁也有点感慨,这里到处充斥着曾经生活的记忆,此时对他来说又是格外陌生。公园旁边的那一排老房子已经拆掉了,许博衍微怔地看向那片废墟,脑中清晰地浮现出第一次看到陆承时的情景。那一年,他被母亲从家里带走,辗转了几个城市,最终还是选择在这里落脚。白天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被锁在家里做她布置的功课,他们租的房子在二楼,她不允许他出门,甚至窗户都不能开,房间里实在过于闷热的时候,会在临出门之前把铁门上的防盗窗打开让他透透气,实际上一点作用都没有。他们的隔壁住着陆承的爷爷,陆承每个假期都会过来住上一段时间。“要出来玩么?”这是陆承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当时小陆承满头大汗,手中还抱着个篮球,领口处湿了一大片,显然是回家喝了水之后还要再跑出去。许博衍摇摇头,透过狭窄的铁栅栏看到陆承的眼中似乎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他认识这个男孩,在很多个无聊又寂寞的午后,都会看到他在公园里和小伙伴们嬉闹玩耍的情景。有时候玩得太疯错过了吃晚饭的时间,陆承爷爷就会拄着拐杖下楼把他拎回来,免不了又是一顿责骂。许博衍坐在墙壁旁白的椅子上啃着干巴巴的面包,神奇的是陆承总是能三言两语就哄得老爷子消了气,没什么威慑力地叮嘱着下不为例,然后再周而复始。哪怕许博衍从来不出门,也知道陆承是附近的孩子王,很多小朋友都愿意和他玩。每天早上刚吃完早饭就会有一伙人在楼下喊他的名字,然后等着陆承飞快地跑下楼,几个人追追打打嬉笑着跑开。还是孩童的年纪,陆承就已经初见神采飞扬的气质,他的眼睛那么亮,说话的时候唇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然而许博衍踮起脚趴在窗边,看着在小公园里尽情玩耍的陆承,心中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始终是一个旁观者,永远没有机会参与其中。他每天被关在这座牢笼里面,不能出门,不能上学。母亲自离开家之后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生怕他被许家找到,恨不得把许博衍锁起来不见天日。许博衍就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学习,完全母亲布置的功课。即使是这样,许博衍也不晓得何时就会惹得她发怒,往往打骂声街坊四邻都能听得真真切切。直到有一天,隔壁的陆承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跑下楼去玩,而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许博衍家门口。两个人隔着一道铁门,断断续续聊了一个下午,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陆承在说,许博衍安静地听着。“喂,你还在么?”小陆承可不想对着空气讲话,很快身后传来三声短促的敲击声,他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然而这些许博衍都看不到,只能凭借少年欢快的语气来判断他此时的心情应该不坏。“为什么不出去了?”许博衍问他。“你每天一个人在家,会很无聊吧。”陆承靠在那扇生锈的铁门上,“现在有两个人就没那么闷了。”许博衍微微一愣,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开,久久无法平静。“你不会嫌我话多吧?”陆承见许博衍又沉默下来,迟疑道。许博衍用力摇了摇头,忽然想到对方根本看不见,又马上说道:“不会。”“那就好,下学期我要在爷爷家住了,每天放学都能回来找你玩。”陆承雀跃地跳起来,拿着小板凳打开了旁边的房门,“我先回家吃饭啦,明天见。”随后许博衍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很快周围又恢复了安静。他也站了起来,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腿有些发麻。“明天见。”许博衍轻声说道,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果然,之后的每一天陆承都会抽时间坐在门口陪许博衍聊天。“下午有场篮球比赛,”小陆承托着下巴,依旧像往常一样汇报着他的动向,他的眉眼五官已经有张开的趋势,可现在那张讨喜的脸上却带这些焦虑,“对手都是高年级的,我有点紧张啊。”“那些家伙平时就总跟我们抢篮球场,要是这次输了肯定又要趾高气扬一阵子了。”陆承并不介意许博衍的沉默,但是他却知道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对方都有认真听。不一会儿,从防盗窗里面递出来一个墨绿色的小糖盒。“给我的?”陆承疑惑地接过来拿在手里端详着。“紧张的话吃块糖就好了。”许博衍的母亲从来不会在物质条件上苛待他,还经常会带回来一些零食,但许博衍对糖果并不感兴趣。“谢谢!”陆承打开糖盒,从五颜六色的糖果中捏起一颗橙色的含进嘴里,微酸的柑橘味瞬间在空腔中爆开,不知道真的是因为吃了糖的原因还是心理作用,竟然不觉得紧张了,“你放心,我肯定会赢的!”“嗯。”许博衍踮起脚尖看向门外,只见穿着蓝白色球衣的陆承站在逆光的方向,灼灼的视线也向他望过来,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个瞬间,似乎所有的黑暗都可以被驱散。“在想什么呐?”陆承见许博衍突然停住了脚步,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忍不住恶作剧般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脸颊。“……没什么。”许博衍回过神,对方指尖的温度还没褪去,他稍微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装作看风景,“爷爷还好么?”“挺好的,用拆迁款在农村买了一小块地,每天种菜养花遛狗,都舍不得回来了。”陆承笑道,“我上去过去看他时,还问起你呢,说你走了六七年了,现在也该大学毕业了吧,记性比我都好。”“过一阵子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他老人家。”“好啊,要不等明年春天吧,爷爷被我小叔接去过冬了。”陆承有点冷,不由得搓了搓手,见他们前面不远处有个已经关门的报亭,又说道,“你还记得卖报纸的李阿姨么,她女儿都结婚啦,生了个小男孩,我爸还去喝了孩子的满月酒呢。”“是那个给你写过情书的?”许博衍皱着眉思索片刻,“放学还经常跟着你要一起回家。”“呃……是么?”陆承一阵语塞,他怎么想不起来。“这附近哪个女生没给你递过情书?有一些还是我……”许博衍话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堪堪把后半句咽了回去,眼中懊恼的神色一闪而过。好多封还是陆承根本没来得及看见,就被他处理掉了。“怎么?”陆承久久没有等到下文,不解地转头看向他,浓密的睫毛被漫天的寒意刷上了一层薄霜。这时候雪已经停了,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你那时候那么忙,哪有空记得这些。”许博衍的视线在他被冻得泛白的嘴唇上停了几秒,突然伸出手把陆承脖子上已经被风吹散开的围巾重新系好,直到把半张脸都裹起来,才收回目光。“不过不记得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