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丽袒护爸爸,“你爸被打?哼,打人的人被打,作孽的人被虐,很公平嘛。”轻佻的口吻,是对汤家的挑衅。
为民竭力压制激动情绪,“现在不适合谈这个问题,我会再去了解情况。”
“不用,有什么现在说。”家欢道。七嘴八舌,都说现在说。
为民有点恼火,“说什么?家丽,人不能不讲道理,我爸现在鼻青脸肿浑身是伤,上次从楼上摔下来,我不认为责任全在你,可这一次,你爸就是有一百一千个理由,也不能把我爸打成那样。”
他爸被打成那样?那我爸呢?!家丽气不打一处来。“汤为民!你别贼喊捉贼!今天必须要有个说法。”说着,家丽上前撕扯为民,为民让着她。可越是这样,家丽的撕扯就越大力。为民道:“要打架可以,咱们出去打。”家丽也不怵。一行人拉拉扯扯到了院门外。摆好架势,家丽打算给为民来个背摔。就像当初那样。可毕竟不是从前了。为民已是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家丽使出技法,为民却岿然不动,转身,一压,家丽的胳膊反倒被压住。
家丽愤然,“我老何家跟你们老汤家,一辈子都好不了!”
不久之前还海誓山盟。一转眼,又成了不共戴天。汤为民和何家丽同时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太远了。走在一起,除非天地毁灭,两家都毁了。为民把家丽压在身下,小声说:“现在你不应该火上浇油!要先弄清楚情况。”家丽眼神充满杀气,“情况就是,我爸被打了,很可能残废!”为民急得颤抖,“问题是我爸也被打了,打人的是你爸!”
“那我们就各为其主!”手用不上,那就上嘴!家丽咬了为民一口。没办法,为民只好加大力气。家丽被压痛了。家文和家艺连忙上前帮姐姐,家文拽他胳膊,家艺手指插他鼻孔。那边厢,家欢和幼民一人手里拿着跟树枝,斗得正酣。自从上回淮滨大戏院男厕所战败后,汤幼民一直憋着股气。他不服。他不相信自己斗不过家欢。这段时间以来他苦练棒法。只为今天。
可是,平时练的都是虚招。所有的棒法,在家欢的一通乱舞面前似乎都不起作用。任凭他一个棒子舞得如暴雨狂风,家欢却总是直刺过去,一箭穿心,一招制敌。见姐姐被打。家欢嗷的一声,手劲加大,一棒劈至卤门。棒尖划过脸颊。幼民哎呦一声,捂住眼睛。跟着,血流下来。
为民见弟弟受伤,一把推开家丽,暴喝一声,“够了!”
赶忙抱起弟弟往医院跑。
汤婆子出来了,手舞足蹈说怎么了怎么了,谁干的,谁干的?!谁干的我饶不了他!没工夫吵架,救人要紧。
没了敌人。战场死一般寂静。何家四姊妹立在汤家门前的空地上,忽然觉得十分落寞。家丽强烈认识到,她和为民,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生活突然变得一团乱。每个人都是。因为“斗殴”,常胜得了单位的处分,加上有伤,暂时在家中休息。幼民的视网膜受伤,包着一只眼,医生表示不会瞎,担可能会对视力有所影响。
家丽没再和为民碰面。即便是上下班,她也选择走小路。小路骑不了自行车。不会遇上骑自行车的为民。
最震撼的消息来自刘妈。秋芳从肥西返家之后三天。刘妈从巢湖回来了。带着秋芳爸的骨灰。秋芳爸是跳楼死的。可能在巢湖已经哭够了。刘妈回到家竟一滴眼泪也没有掉。美心深以为罕。认为刘妈心太狠。后来消息曲里拐弯传回来。死因是受不了被批斗。刘妈没哭是因为老张在那边还有个相好。相好还有个孩子。平静的生命一下涌入那么新内容。刘妈像被雷劈了一样。一时失去喜怒哀乐。直到老张的骨灰埋好了。刘妈才失声痛哭。不为老张,他活该。她为她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哭泣。
从巢湖回来,刘妈一下沦为整个区域最可怜的人。丈夫有外遇,还跳楼死了,一个寡妇,拉扯两个孩子。好在秋芳已经上班了。家丽去找过秋芳几次。每次都想要安慰。可绕了一大圈子,正题说不出口。从肥西回来之后,何汤两家那惊天动地的一大闹,更加深了仇怨。可秋芳似乎不打算站在家丽一边。
“你不应该这么鲁莽。”
“可是我爸他被……”
家丽没说完,秋芳就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怎么打算?”家丽换个话题。
“我妈现在变了个人,每天在家里摔摔打打,秋林都快被她骂出病了。也是我爸,不是人。”秋芳说。
“你怎么打算?”家丽问。
秋芳苦笑一声,“怎么打算?不知道,我只想在什么年纪就做什么,该承担的承担,她是我妈,我不能丢下她不管,但家里现在这个环境,我真是待不下去。”
“待不下去又怎么样?家终究是家。”
“一个牢笼。”
“也是一个船塘子,一个港湾。”家丽乐观。
“到结婚年龄就结婚,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就好了。”秋芳畅想。家丽意识到,在这方面,秋芳似乎总是比她超前,比她成熟,结婚?即便是为民跟她海誓山盟,说未来要一起走的时候,家丽也没想过结婚这档子事。她认为那是遥远的事情。
现在更是如此。
从土坝子路口,家丽和秋芳路分两条。家丽故意避开经过汤家那条路。秋芳看着好朋友背影远去。才调转方向,沿着那条大路走。到汤家门口,她停住脚,为民妈汤婆子刚好从里屋出来。看见秋芳,她有些奇怪,但连忙笑着打招呼,让她进来。
秋芳进了小院,双手垂着,依旧文文静静。
“有事吗?”汤婆子问。
秋芳道:“阿姨,我来就是想跟你说个事情。”还没开始说,秋芳便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