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过神来时,惊奇变成了惊恐,一旁的奶娃娃天真地看着自己,学着他的样子撅蠕着红润润的小嘴儿。
他几乎是飞出了东厢。
他忐忑了半年,半年间朝堂风起云涌,有一天,艾松将他找过去,对他说:“我知道你会背负什么,但只有你能让我放心。”
他忘了当时有没有发火,总之,他连夜飞书,派亲信将告首状交予了来营路上的周成庵。
形影不离的三人,自此瓦解星散。
兰旭是艾松养出的第二个自己,一个艾松所憧憬的,多情的自己。正如自己了解自己一样,兰旭没让艾松失望。
只是许仕康背负的,远比他当时以为的还要沉重。
他一直以为,兰旭不知道,只当那是一场自己一个人的梦。
多年以后,许仕康偶尔回想那个梦,他果然喜爱的,是兰旭天然的多情。
而今回首。
萧瑟秋风,肃杀凌冽,浮名情薄,世人疏略。
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总会过去。
出了巷口,乍一放松,兰旭顿觉手软脚软,天旋地转。他跌跌撞撞地扶住墙壁,冰凉沁掌,好不容易挨过晕眩,心知还是得提着口气,物色些事做,决不能休息,不然恐怕一经懈怠,就无法再度振作了。
举目前望,他生活了三十余年的故乡,处处物是人非。而今大限将至,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果儿。
可果儿深锁禁宫,如隔天堑;河边一别,许是今生最后一面。早知如此,当时应该多看看他,可缘尽就是猝不及防,不一定什么时候,他就走出了你的生命,消逝如烟。
回过神来时,他发觉脚尖指向的方向,是公主府,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公主府的朱漆绿瓦。瞻顾徘徊,终究未忍舍去,做了回宵小——他实在太想儿子了。
绕到公主府后门,最后一进住的都是府上一些有头有脸的管事、教养,才过申时,都还在上工。兰旭见四下无人,翻墙潜入,幸而白日间回廊不落锁,成全他顺利穿过重重朱门,来到公主所住的三进东院,再往前走,东侧的跨院,是果儿坐卧饮食、学习玩闹的地方。
他在月亮门前驻足,不舍地环顾,是处红衰翠减,残照当楼,苒苒物华休。
他当然知道见不到儿子,只能睹物思人聊以慰藉,可这院中一时一景,恍若戏台子上的演绎,果儿三天两头弄鬼掉猴,皆在此处发生,历历在目。进入屋子,手一一抚过沾染果儿气息的家具器具,用过的笔、读过的书、玩过的玩具……随手翻开字帖,不由失笑,这一页一字未写,反而画了好几只小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