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就好了,刚才是一场梦,梦都是假的,醒了,又是新的一天。
花时蜷缩成一团,捂紧了耳朵。
门里门外,一种苦,两处愁。
忽然兰旭想到了那袋子池盐,还有其中的箭簇,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龙鳞呢?龙鳞可以吗!”
薛神医道:“龙鳞是上古龙族的鳞片,随侯珠则是他们的真元所化的结晶,八百片龙鳞的阴寒之气也抵不过随侯珠的一小抹。再者,就算你有那么多,龙鳞坚硬,刀枪不入,我怎么给他捣成粉末制成药?还是你要让你儿子生吞,刺穿他的五脏六腑,那你还是别救他了,他这死法和凌迟有啥区别!”
兰旭神色灰败,内里震荡着癫狂,仿佛在与绝望激战:“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哪怕是要我的命——”
“不用你的命,用你一小碗血就行!”薛神医简直被他搞糊涂了,抓狂道,“你到底是想救还是不想救啊,磨磨唧唧的!”
“我想,但是我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
“……”
兰旭心如死灰,半晌回身开了一道门缝,看到花时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仍在熟睡,掩上门拉着小神医,来到制药间,转身撩袍跪地。
这不是他第一次跪求,薛神医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施施然坐到椅子中,说道:“你不给我血,就是跪死在这里也没用啊。”
兰旭弯下腰,结结实实地磕了下去,直身时歪了一下,差点没起来,好像身上压着一座大山,缓了缓,摇头道:“非兰某不给,而是兰某与犬子并无血缘之亲。”喘口气,又道,“犬子尚不知晓,烦请小神医保密。”
薛神医闻言愣住,俄而气道:“那你不早说,我的研究全都前功尽弃了你知不知道!”
兰旭面容疲惫,语气沧桑:“兰某方才想过隐瞒此事,到时药剂无用,小神医自然会另想它法,可兰某不能因一己之私轻率误导了小神医您的医药研究,贻误来日有类似病灶的患者。”
薛神医顿了顿,这话倒是听着顺耳,但一想到自己天才的用药没有病体试验,还是赌气得很,撇过脸道:“那我没办法了,你们另请高明吧,或者把他亲爹找来。”
兰旭垂下眼帘,再次磕头:“求小神医再想想办法,若是您都无能为力,这世上还有谁能救犬子呢?”
薛神医本打定了主意不想再管,奈何兰旭实在会拍马屁,捧得他浑身舒坦,心脏的褶皱都熨平了,嘴角使了全力也没压住,轻咳一声,板着脸道:“你两次求我,都是为了你那个便宜儿子,他又不是你亲生的,你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仁至义尽了,何必豁出命来。”
兰旭看着眼前天真烂漫,喜怒形色,未经世事雕琢的小少年,恍然想到这才应该是少年应有的模样,纵情的恣意的,爱恨分明,从不委曲求全,尽情顺着性子做自己就好,可爻儿,三岁时就被迫苍老。
他欠他一个童年、一个青春,但他又并非完全是因为亏欠才爱他。在他出生的那天——甚至更早——在得知天地间即将诞生一个他时,他就在每时每刻的期待中深深地爱上他了。
如何定义这种爱,兰旭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对晏果那种恨不得揉进心里豁出命去的感情,对爻儿也有;对艾大哥的欣赏憧憬,恨不得时时勤拂拭,生怕有人玷污的感情,对爻儿也有;对许仕康那种又爱又恨,复杂难言的感情,对爻儿还是有;还有另一种最独特的——因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想入非非患得患失的感情,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只对爻儿——或者说是花时——有。
他没心思去剖析爱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世界上有爻儿,他的念想就有了一个着落;没有了,就像沙漠失去了绿洲,不影响沙漠依旧是沙漠,却再无生命的气息。
于是他抬起眼,迫切地恳求:“求您救他。”
薛小神医看着兰旭的眼睛,让他想起了山林里那些带崽的母鹿看到猎人的眼神,清澈又湿润,不惧死亡在箭尖上虎视眈眈,反而挪近肥美的身体,掩去小鹿逃跑的路线。
他沉默下去,目光在黄牡丹花瓣上转了一圈。
“倒是还有个办法,就是……”他的眼神复杂而古怪,“你们愿不愿意另说,主要我不敢保证效果……”
“是什么?”
“我这回来南疆云游,就是奔着它来的,”薛神医上前搀扶起兰旭,说道,“南疆瘴气肆虐,遍布毒虫毒草,当地人自幼浸淫毒气,等闲草药对他们来说反倒逆气,所以他们治病不用药,而用蛊。”
见兰旭若有所悟,便知他有过耳闻,薛神医好像终于有人理解了他一般,快活起来,献宝似的捧来一只印花石坛,打开盖子,一股似花非花的香气扑鼻而来,兰旭凑过去一看,里面两只黝黑的毒虫,一大一小,大的有拇指长短,小的差不多是他的一半。
毒虫旁边有两片啃食了边缘的黄牡丹花瓣,神奇的是,这两片花瓣竟比在枝头时更加鲜亮夺目。
“大的是雄虫,小的是雌虫,他们的唾液可以滋养血肉,而且不惧药理,毒性越盛的地方,越能给他们提供营养,正符合你儿子的病症,理论上来说,植入雄蛊,可以令他延年益寿,葆全青春,而另雄蛊发挥作用,就要靠雌蛊引动。”薛神医道,“先说好,我还没有在人体中试过,你们要是答应帮我试药,我就不计较你打乱了我研究的事了。”
兰旭毫不犹豫道:“我该怎么做?”
薛神医踟躇着瞥了他一眼,居然有些难以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