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第三次强调要把我们两个“有病”的人送回去,免遭胡渊毒手的时候,我忍俊不禁,将他推开,“行了啊,日子还长着呢,你到底要我们躲到什么时候?”
“我说你俩有病,你俩是真有病,”纪南苦口婆心,“我让你带着这一身伤去报案你不听,那个老变态一天不被抓起来,我心里就悬吊吊的。”
这一身伤痕算不上完全的凭依,我们会找到更好的证据。但一切的前提,都是我们要先平稳地度过明天。
傍晚的街区依旧吵嚷,小朋友在我身前不满地喵喵叫,似乎责备我短暂的不告而别,似乎也透露出隐隐的担忧。它跳上我的腿,撒娇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我的时候,身后的人也黏糊糊地抱了上来。
“我是要出事吗?你俩像告别一样,”我笑着说罢,转眼就瞥见林沉岩恶狠狠的眼神,识相地败下阵来,“呸。”
林沉岩强调:“三声。”
我听话地念叨,“呸呸呸。”
林沉岩这才满意,捏了捏我的脸,为我仔细擦拭湿润的发丝。他指尖的味道还停留在我的鼻尖,雨后森林混着洗发水的馨香。
我突然想起来昨晚,在幻觉中看见的无边际的漆黑。
“林沉岩,你不是说每一次都会落入黑暗吗?”我握住他的手,“这一次你一直都在,是并没有失去意识吗?”
林沉岩拨弄着我的发丝,温热的手指从额头上拂过,酥酥痒痒的。
“在你呼唤出叶帆,并且独自去参加校友会的时候,我就和外界失去了联系,”林沉岩的声音低低的,在昏夜里却有坚定的力量,是在许许多多次分裂和刺激中,都不曾消散的力量,他的话一字一句地入了耳,“这是第一次,我跳进了黑暗。”
第67章【1天】漂流的尽头。
狰狞的人影依旧立在门口,角落里还有无数隐秘的眼睛,危险的磷光打量着他。这些林沉岩早就已经习惯。
还有墙壁上粘贴的照片,那些血腥的、野蛮的、昏暗的、挣扎的……那座荒芜的山,那个星辰晦暗的冥夜,布满血丝的眼睛,环绕不褪的咒骂,被发泄一般倾倒在垃圾场里的骨灰……
他早就已经习惯。
不过也有一些记忆,是他在漫长的黑夜里不习惯的。
厚重的窗帘被掀开一角,花园里盛放了唯一的绿桔梗。它在招手、舞蹈,花瓣上翩飞着美丽的蝴蝶,蝶衣扇动的弧度像轻盈的律动,花园里徘徊着那个澄澈的身影。
他偶尔也会想起病床前温柔的双眼和紧握的手,丁梅总是在重复,她说“不管你是谁”,她说“谢谢”,她说“不是你杀死了他”。
然后他听见了陌生的声音从渺远的空间传来,那声音轻柔而肯定,在他耳边绕来绕去,像在耳畔吹了一整夜的风。终于这个声音越来越熟悉,终于他分辨出了话里的内容。
叶清川说:“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消失。”
外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那个狰狞的人影依旧挡在门口。林梁伸着双手,手臂上凸出一道道紫红的筋脉,血丝似乎要爬出眼眶,直到布满整个脸庞。他嘶哑的吼叫径直冲到林沉岩的耳边,“你害死了我,凭什么出去?”
还是熟悉的、习惯的谴责,紧接着是毫不意外的咒骂。
但在无休止的骂声中,他听见了黑暗之外的呼唤。
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空气中淡去了怨毒狠戾的咒骂,那些呼唤里响起时针走动的声响,嘀嗒,嘀嗒。他走出了漫长的夜,走出了死寂的荒山,走出了沉重的二十年。
他来到门前,压下门把手,外面依旧是不见底的黑暗。
林梁挣扎着拽住他的衣领,嘶喊道:“你害死了老子,就该用命来还,你活该不见天日,你活该永远被埋在这里,就像我一样,你说到底和我有什么分别……”
咒骂戛然而止,林沉岩转过身去,狠狠地攥住了他的脖颈,手背上爆出青筋。他推搡着林梁走到墙壁前,咬牙将他撞到窗框上。
自己的这副模样,他也感到不习惯。
“我害死了你?”林沉岩笑起来,死死地按着他的头颅,逼迫他注视墙壁上的照片,“你还记得这座山吧?晚上一个人也没有,你把林渡舟一个人丢在这里,你敢说当时你没有打算杀死他吗?”
林梁瞪着双眼,固执地摇头,辩解的说辞还没挣脱出来,就被林沉岩打断,“你敢说你把他扔下的那一刻,没有打算杀死他吗?那你袖子里为什么藏着水果刀?那你口袋里为什么揣着安眠药?你不清楚吗?”
手里的脸涨成紫色,林沉岩欣赏着他窒息的神情,将那些过往摊开来,“只是因为丁梅不把积蓄给你去赌博,只是因为你看见了好心的路人把劳累过度的她送回家,你就四处说你的妻子沾花惹草,你向所有街坊邻里宣称林渡舟是不知哪儿来的野种,你也算一个丈夫和父亲吗?你也算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