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下午,听闻马佳已然离京的消息,王晰怔愣了片刻,放下手里的《庄子》,望着春江殿外的春景发了整整一日的愣,最终在在落日的黄昏里叹了一口长气。
马佳心性纯良,或许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才是最好的结局。
那段日子高杨都没有来,王晰偶尔会被朱弦扶着出门走走,好让他不注意身上这股子烦人的痒意,也不再去想马佳将军的事。
他养伤的这段日子,宫里早就流言纷纷,望着他的目光,怜悯有之,鄙夷亦有之。王晰只当过耳之风。朱弦却替他在意,不愿他被人用那种目光鞭笞。出来散步,挑的都是僻静地方,深宫里,春日里草木萌发,绿意上有明黄的小花绽开,风中也有股轻盈的香气。
朱弦总提起小时候在王府的事,他在小池边奔跑落水,被王妃抱起来在怀中捂暖,在月下看老燕王舞剑,想要一试,却怎么都拿不动剑。
王晰被她说得也笑起来,心情竟意外地轻松了许多。
某一日午后,他们就走在花径边,忽然望见高杨就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侍从,大抵也是来赏景的。王晰愣了一下,朱弦则绷紧了身体,见高杨没有注意到他们,小声对王晰道:“王爷,我们走吧。”
王晰定定地看了高杨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这还是他失势后的几月里,头一次在春江殿外见到高杨。他身姿比往日笔挺了许多,比蛰伏时的无能柔软,多了几分属于帝王的英气,眉眼里的笑意浮着,好似一副宽和的模样。
与他母后很像。
朱弦又叫了他一声,王晰这才回过神来,见她一脸担忧,对她宽慰地笑了一声,转身离去:“好,回春江殿吧,我也累了。”
直到他们二人的身影在小径里逐渐走远,高杨这才收回了看着他们的目光。他眼中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情绪来,张禄安看了一眼燕王的背影,又看了高杨一眼:“陛下,要把燕王叫过来吗?”
许久,高杨才蓦地笑了一声,笑声冷不丁在风中响起来,有些嘲讽的意味:
“他倒是有闲心。”
高杨转头看向张禄安,对方才的问题未置可否:“燕王近日常来这里吗?”
张禄安敛目:“燕王近来,是常来此处散步。”
“只是散步?”
张禄安好似犹豫了片刻:“……偶尔朱弦会和燕王说起,从前在燕王府的日子。”
高杨沉默一阵,等王晰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小径深处,他移开视线,吩咐回宫,临行前,转头睨了张禄安一眼:“下次这种事,也记得报给朕。”
张禄安深深福了身,道了句是。
那晚高杨忽然来了春江殿。
他进来时王晰刚洗漱罢,长发仍是湿漉的,被朱弦拿了帕子绞干,空气中花香熏暖,暗暗浮动,烛火安静地燃烧,只剩下王晰翻动书页的声音。一袭明黄的袍子落到床边,朱弦才惊觉高杨来了。
他懒懒地伸手,张开掌心,示意她将帕子交过来。
朱弦还在犹豫,被他用警告般深深的目光看了一眼,这才抿紧了唇,将帕子交了过去,福身退下了。
内侍的宫人本就不多,都静静地躬身离去。王晰侧身坐在榻上看书,并未察觉不对。一旁烛光摇曳,高杨托着他湿润的长发,慢条斯理地擦着。烛光就在他湿润的长发上轻闪,像是一条上好的绸缎。
直到过了一会,他叫了一声朱弦未得应,才有所疑惑,回头时望见高杨映在烛光下的面容,才发觉龙涎香淡淡地将他包裹了。他面色一僵,当即就放下书,要下榻请安,却忘了长发还被拽在高杨手里,下床时身形一滞。高杨伸手将他揽了回来,语气淡淡的:“无需行礼。”
他身上还带着夜深露重的寒气,冰得他身上一寒。
“燕王好兴致,看书看了许久,才发现朕来了。”
王晰垂首笑了笑:“一不留神便看入神了。”
他的长发仍在高杨手中,滴滴答答地落下些许水滴,将他掌心都染湿,落在帝王的袍子上,洇出一点水痕。高杨也不恼,就这么用帕子替他绞干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