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有觉得那些恨意就这样烟消云散,它们变成不知所以的浓雾,仍然笼罩在他的心头。他一个人对着已经死去的先皇坐了许久,忽然开始低低地笑了起来。窗外冷月如霜,他忠心的部下与禁卫押着无数朝臣等着他前去,可他只是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当一切烟消云散,过往与未来便要重新考量,变成新的面目。
他终于开始推开门走了出去,他仍有旧仇未报,当他指向了那些曾帮助先皇打压燕王府的老臣,说出“车裂”二字时,终于觉得心中空空荡荡。
马佳那时被小人谗言所诬,被先皇贬去边疆。已经无人可以同他再好好言语。
那夜他一个人在垂拱殿坐了许久,唯有执意要跟来的朱弦,推开了垂拱殿的门,在夜色里,一步步走了过来。
她叹了口气,跪身行礼,随后给他递来他幼时爱吃的糕点。她低声道:“小少爷。”
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仿佛还可以回到从前。
“……朱弦。”沉默许久,他终于开口,朱弦满脸担忧地看着他,他嗓音沙哑,嗤笑了一声:“你想回家吗?”
他道:“本王可以给你卖身契,回去吧。”
朱弦只是摇了摇头,“奴婢只想一直跟在您身边。”
王晰的目光虚虚地落在殿前的血迹与月色之上,渐渐地凝成了日后将要显出的深沉模样,他扶着长阶缓缓起身,“你知道本王日后要做什么吗?”
朱弦摇了摇头。
他闭上了眼,“本王,要做这座皇城的主人。”
朱弦闻言,只是跪了下去,脊背顺服,话语恭顺,道,“是。”
他闻言垂首,看向了这个自幼时就跟在他身旁的人,似乎有某些东西缓缓地流了回来。他一甩袖子,眼眸凌厉,向前走去,“走吧。去看看这个皇城。还有什么需要处理的。”
于是,他就这样成了整个朝野真正意义上的主子。清理了后宫,清理了前朝,有人被迫给他赞誉之声,他也成了往日那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帝王,而先皇的名字却少有人提起。成王败寇,他明白这个道理,或许当他登上这个位子,他也不得不变成那样的人。
他已站在这个位子之上,便不得不防着一朝败落,有人拉他下马。
他仍有野心,他仍有抱负,他要这么做下去,哪怕面目全非,早已模糊了旧日模样。
至于那个孩子。
他是王朝的遗子,是他不能容忍成长的孩子。只要给他一丝机会,他就能像他一样,再度落地生根。
他打压他,他猜疑他,甚至在他企图起兵而反的时候,断了他所有的退路,打断他的腿把他关进宫里。
明明他能做到如此无情,却为什么在无数看到他的瞬间,仿佛也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被迫伪装的自己,被迫成长的自己,被迫忍耐的自己。
他蜷缩在地上,手指狠狠地捏着几案,断骨之痛让他痛的脸色惨白,那被他掩饰了几年的恭顺破裂殆尽,他虚弱地说不出话来,眼里鲜活而淋漓的恨意却如同月光一般。
王晰没有动,他知道心里有某一处地方塌陷了下去。
他动了恻隐之心。
浑身的痛意里,王晰神智不清,只感到自己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眼前昏昏,一切都是迷蒙一片。他只看到似乎有人坐在他榻边,那张脸无比熟悉。
仿佛是高杨。
梦境与现实混乱地重叠,他一时弄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也弄不明白身上的痛意来自何处,看见那张脸,他竟只是下意识地开口,你的腿……
在场所有人都没弄明白王晰的意思,唯有高杨的动作忽然一顿,目光瞬间阴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