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姐含羞带怯,方也圆恍然大悟,大手一摆:“去吧去吧,花大人为了我们方家辛苦得很,万不能亏待他!”
一场以花时为主角的大戏鸣锣开场,只有花时一无所知。方小姐来送夜宵,他正好肚子饿,留下了;第二日方小姐又来大理寺送午饭,也有花时的份儿。花时往日要么吃官厨,要么不吃;有一次被兰旭撞见他不吃午饭,听他说是因为不好吃,第二日公主府便开始给兰旭送饭了,每每多出几样点心,最后都出现在了花时的桌案上——全是花时喜欢的。
今日方小姐来送午饭,自然与方大人的饭菜一样;方府多食辛辣,口味浓重,花时吃不惯,偶尔一次还行,多了烧胃;他正想说明日不要送了,打眼一扫,食盒里有一碗红糖冰粉,他在方府吃过一次,说是方大人老家的小吃,剔透如冰晶的冰粉上面铺着厚厚一层水果干果,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入口柔软爽滑,沁凉香甜,十分解暑气。
时已入夏,蝉喘雷干,值房人又多,开了窗也解不了闷热。兰旭虽不言语,也不像一些不拘小节的官员们干脆脱了官袍,却也挽起了袖口,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花时境随心转,谢过方小姐,方小姐羞羞答答地出了门去。她前脚刚走,后脚花时端出冰粉,给兰旭送去,路上恰与解手回来的方大人来了个顶头碰。
花时端着人家的冰粉,走着通往值房的路,整个大理寺他就跟兰旭主动说过话,这碗借花献佛的冰粉要送给谁的,不言而喻。如今被方大人逮个正着,花时却大气不喘,泰然自若,朝方大人点了个头。
方大人现在是眉飞色舞——他趁着花时中午休息,旁敲侧击问了兰旭公主的意思,兰旭笑模笑样地告诉他公主同意了,今晚便请花时过府,问问他的意思。
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位高权重者的垂怜是不容拒绝的甘露,是累世修来的福气,是祖坟冒的青烟,是天道是规则,无人在意这份垂怜对承受者是形成琥珀的松脂,世人惊叹琥珀的瑰丽,代价是他的窒息。
方大人怎么看花时怎么满意,乐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又看了眼冰粉,说道:“给兰驸马的?对对,要好好孝敬他——嗐,快去吧快去吧!真是个好孩子!”
花时当他抽风,径自去了值房。值房官员自去午休,只剩了兰旭一人,他还没用饭,正在审阅呈上的奏报。奏报有两条消息:其一,吴秋雁去过的废宅是一位吴姓商人的;其二,翻起科考舞弊大浪的吴钰于上月左迁柳州,临行前去过一次芳华香。
兰旭掩卷沉思,吴钰为人耿直,品行低调,不然不能一十八年原地踏步,这样端正的官员,却在最后一刻去了芳华香——这些人,都姓吴。
他又想到科考舞弊案,皇上怒斥孙铭中等人是“昭王余党”,昭王的亲眷中,逃过那场大火的,只有妻弟吴瑛芝——皇上自有宦官供给情报,也许他知道一些秘闻隐情。
既然是秘闻隐情,就不好直问了。
兰旭放下奏报,闭眼捏捏鼻梁,听到脚步声,抬眼一看却是花时,招呼道:“听说今天方小姐给你送了饭,这么快就吃好了?”
花时撇嘴道:“他们一个比一个能吃辣,再吃下去,我胃都烧穿了。”说着把冰粉往兰旭跟前一放,“这是个好东西,吃了凉快。”
兰旭表情微妙:“人家给你的,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送给别人,成何体统?”
“给我,就是我的了,我爱给谁给谁,”见兰旭不赞同,花时辩解道,“来的路上我碰到了方大人,他还催着我给你送来呢,还说什么——让我孝敬你,呵,”意味幽微,阴恻恻一笑,“胆小鬼说话颠三倒四的,估计受了惊吓还没好,脑子抽风。”
兰旭心中有鬼,不接话茬,盯着那碗凉粉,半天没动;花时五个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催道:“快吃吧,解解暑气,一会儿就不凉了。”
兰旭举起勺子,怎么也下不去口,半晌故作无意道:“今晚儿你跟我回公主府,公主赐宴。”
花时端详着他,再一品方也圆的话,回过味儿来:“你们……不是要给我说亲吧?”
回应他的,是兰旭的沉默。
花时冷笑一声,音色低柔,像毒蛇吐信:“方家小姐?”
兰旭做好了断腕的准备,当即快刀斩乱麻,迎上花时质问的目光,慨然道:“不错,正是方家小姐。”
“我不去,”花时施施然坐在兰旭对面的椅子上,靠着椅背翘起二郎腿,“什么方家小姐李家公子的,我都不要,我要什么,你一清二楚,我就不在这儿说了,给你留点儿脸。”
他说得贴心,实际几股无名怒火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烧得他眼睛灼灼盛亮。兰旭感受到他内心激荡,却不再回避,说道:“若我让你娶她呢?”
“……方小姐是无辜的,兰旭,你不能这么下作。”
“怎么对她,是看你,如果能骗过一辈子,何尝不是一对儿神仙眷侣。”
“就像你和公主那样吗?”花时的身体微微颤抖,“兰旭,我不会成为第二个你!绝对不会!”
他狼子野心,心狠手辣,却远比不上兰旭轻飘飘的软刀子,柔软的淌着蜜的残忍,明知吞下去脏腑俱裂,仍甘之如饴。
“你是你,你不会成为我,”兰旭眨了下眼睛,欣慰于少年悲怒交加满眼失望,只要能让他放下——他轻声道,“如果你是担心与方姑娘身份悬殊,这个你不必担心了。”
花时终于挂不住脸,坐直了身体,目光犀利,质问道:“你又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