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旭啼笑皆非,戏谑道:“是啊,身无长物,只有靠双手自力更生了。”
“早就该这样了!”伍九一拍桌子,“我就看不惯你们这群除了花钱啥也不会的败家玩意儿,仗着家里有两个臭钱就糟践人,算你明白,改邪归正了,咱靠自己不丢人!”
兰旭道:“可你也太莽撞,昨儿硬碰硬没讨到好不说,还连累林镖头为你奔忙,我听说他待你不错,你以后火气上来,先为他想想,改改你的臭脾气。”
伍九道:“我还没跟你算你打我的账呢,你还蹬鼻子上脸教训起我了?”
说着,哼哼唧唧地撕扯酱肉,活似撕的是兰旭。兰旭想再多问问伍九的背景、林镖头对他另眼相待的原因,还有镖局的日常业务,筛选出和盐搭上界的链条,这时一个小杂役推开门道:“兰旭,林镖头找你,赶紧过去吧。”
兰旭心里咯噔一声,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到了前院堂屋,林镖头刚吃过饭,正在漱口,见他到了,挥退下人,仍是那副犀利的目光,剑一样要将他看穿刺透。
兰旭垂着眼装木头,直到林镖头开口:“信上说,你在京城犯了事儿,不得已远遁他乡。”
“是,承蒙吴老板介绍,林镖头收留,兰某感激不尽,愿效犬马之劳。”
林镖头面无表情道:“昨日我看你文质彬彬,想不到倒是有一手好功夫。你打伍九的那几鞭子看似凶残,实则落鞭时都卸了力道,就是皂班打板子,都未必有你控制得精准。”
“……”
“你既然替他出头,这几天他的差事,就由你顶上。”
伍九是趟子手,那林镖头是要提拔他做趟子手了。兰旭回了句“是”,出了堂屋,和一瘸一拐的伍九打了个照面,不由问道:“你怎么出来了?官差还没来啊。”
伍九没回话,林镖头也出了来,看了伍九一眼,转身朝镖局大门走去,伍九愁眉苦脸地指指林镖头的背影,跟上前去。兰旭脑筋一转,便了然:官差没来提审,林镖头犯不上上赶着自打脸,把伍九送去府衙,那就是去黄家赔罪了。
天马镖局的面子,狐假虎威的官府都不给,要是黄家给了,那便很有意思,说明天马镖局与盐商有生意往来,都不想撕破脸,镖局无非让渡些利益。
一方面与盐商有染,暗地里又和贩卖私盐的无记业勾搭……
到了晚上,伍九被抬了回来,打得不轻——这林镖头比兰旭下手狠多了,但能回来,证明与黄家和解了,伍九也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受皮肉之苦。
兰旭任劳任怨又伺候他一宿,这次伍九臊眉耷眼的,生出了良心,趴在床上哼唧:“我听林镖头说了,上次你打我是为了救我,你怎么不早说呢,又不是没长嘴,害我误会你,现在除了道谢,还得道歉……”
兰旭打着哈欠,给他擦完药,说道:“你要真谢谢我,就闭上嘴,让我睡一会儿。”
伍九看着他,钦佩道:“你居然不要求什么回报,行,你这人能处,以后你就是我伍九的兄弟,有什么事儿知会一声,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
兰旭往他嘴里塞了个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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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旭顶了伍九的差事,往隔壁县送了两趟药材,来回不过一天一夜。倒是跟伍九闲聊时,得知他出身上黎村,那里的村民世世代代是盐民灶丁——盐民和盐商都是世袭,生下来就注定了一辈子。盐商去井区收盐、到引地卖盐,来回基本都找天马镖局保盐镖——“上次姓黄的狮子大开口,要林镖头抹三成的利,林镖头当然不同意,单给黄家抹,其他三家怎么看?不定怎么找麻烦呢,”伍九坐在桌子上吃点心,絮絮叨叨,“后来,我听说,林镖头答应免费给他出三趟镖,不限种类。嘿,你说,我居然也值三趟镖。”
伍九吃东西掉渣,又馋嘴儿,好在勤快,知道自己掉渣的毛病,每次吃完东西,都会把屋子打扫干净,因此兰旭能够容忍他,还经常给他带些点心酱肉,伍九受了小恩小惠,更对兰旭推心置腹,越发碎嘴子,啥话都藏不住。
兰旭敷衍两句,他现在龙困浅滩,急需立功,获得林午阳信任,让他接触盐镖。
这时,天边飞来一只鸽子,落在窗框上。伍九伸长了脖子,见这鸽子羽毛丰饶,很是喜爱,便把手里的桃酥掰成小块,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鸽子也不怕人,大方地等他放下,啄食起来。
兰旭看着鸽子趾爪上的一抹金色,不动声色地起身出门。伍九问他干什么去,他说出去打壶酒,回来给他带酱肉。
伍九美滋滋地打发他快去快回。兰旭出了屋,心情愉悦——
许仕康到湖州了。
湖州的夏夜潮湿炎热,天黑得晚,人们富裕悠闲,一入了夜,露天的书馆茶馆座无虚席。
兰旭手里提着酒和酱肉,走在小路上,前方不远转过大道,就是湖州驿站。许仕康就任湖州盐政,带着下人随从随行,朝廷给了半个月的路上时间,没想到许仕康风风火火,率亲信走水路,只用了五天,先一步到了湖州。
盐院大人的官邸还没拾掇出来,只好委屈许仕康先下榻驿站。兰旭算着时辰,明了许仕康才落了脚就联系了他,更是不敢怠慢,路过驿站时,一张裹着石子的小纸团打到他的手背,然后滚落在地。
兰旭放下酒坛,假装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再拎起酒坛时,顺手将小纸团攥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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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西陵渡口外,耳根清净地,兰旭从后门进了一家打烊的茶馆,在掌柜的引领下上了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