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花时应当知道,晏果是他的底线。
他的情感试图说服他相信花时,他的理智尖叫着花时一定居心叵测;思绪左右拉扯,怎样都不踏实,但最后还是情感占了上风,遂坐在晏果卧房里等着他们回来。
平安见兰旭守株待兔,机灵地叫人去找小公子。没一盏茶的功夫,晏果儿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在门口平稳了呼吸,战战兢兢探头探脑地往屋里一瞅,被端坐喝茶的兰旭一个抬眼叼了个正着。
晏果心里咯噔一声,垂头丧气地跨进门槛,低低叫道:“爹……”
兰旭放下茶盏,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看他满面红光,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点头道:“玩得开心?”
晏果浑身一紧,忙叫嚷道:“我的功课都做完了,不信您问顺儿!”
“那给爹讲讲,都跟你花哥哥玩什么了?”
晏果看他爹虽说没有笑模样,但语气也没有生气的兆头,胆子大了些,张口道:“我们去逛了南大街,街上有折把式的,有卖糖人的,有画画的,有扎风筝的,还有胡侃算命的,可好玩了!”说着说着,如身临其境般回味得眉飞色舞,“我这不是看花哥哥会试才得了第三有点儿不高兴嘛,闷在屋里再闷出病来,就带他出门透透风。外头跟过年时候一样热闹,顺儿说是因为今年春闱,出摊儿的人比往年多,逛的人就更多了;中午我们去吃了鸡汤小馄饨,就是郭爷爷总给我带回来的那家,我还是第一次去店里吃呢,店面可大了,足足三层高,我们在二楼坐下,靠着窗儿,视野特别好,别看他家大,人满为患呢,然后我们——呃,”一顿,“我们……”
兰旭本来垂着眼皮吹茶叶,听着晏果意犹未尽的,暗自庆幸相信了花时,不然花时得气出个好歹来;岂料晏果兴头儿上忽然语塞,放下的心又提溜起来,抬头道:“你们?”
晏果支支吾吾的,眼神左摇右摆,不时偷眼去瞅他爹,在兰旭的质问下,飞快嘟囔一句:“……我们就回来了。”
兰旭冷下脸,扬起下颌朝门外沉声吼道:“顺儿!”门外候着的顺儿趋步进来跪下,兰旭接着道,“小公子不想说,你说,将他们一路上吃了什么玩了什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给我一一讲清楚!
顺儿为难地瞟了眼小公子,兰旭将手中茶碗重重撂在桌上,骇得小主仆俩齐齐哆嗦了下。顺儿埋着脑袋道:“吃完小馄饨,小的就撞上了来找小公子的人,就叫小公子和花公子回、回来了……”
“在馄饨店里都发生什么了?还用我问吗!”
顺儿抖成个鹌鹑,再不敢怠慢,竹筒倒豆子似的:“等着小馄饨的时候,隔壁桌有一对儿年轻夫妻,他们……他们……他们光天化日之下,竟旁若无人地互相喂食,打、打情骂俏,然后、然后……”
兰旭紧锁着眉头,听到这里,并无不妥——大雍风气开放,民间小夫妻新婚燕尔,黏糊一些,无可非议,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可顺儿“然后”了半天,轧了脖子的鹅似的,兰旭心中越发不安,没好气地催促道:“然后什么?!”
这时晏果怯生生地来了一句:“爹,花哥哥说,恩爱夫妻都应该是这样的,可是我从来没见过您和娘这般亲密过……”
兰旭心神一颤,算是明白这俩在犹豫什么了,对花时的恼怒渐渐浮到面色上,是了,那小子最会插圈弄套,可挑拨到了他头上,让他在恼怒之余,更多了一层失望,罢,是他有眼无珠信错了人!
兰旭将空洞的眸色藏进冷峻的面容里,眼前晏果有畏惧有好奇,期待着他给出一个合理的回答。兰旭不由得心疼起儿子来,他的儿子,生来便背负了太多原罪,他在一天天长大,懂得的道理越来越多,自己还能护他到几时呢?
迎着晏果的目光,兰旭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们身在皇室,享尽荣华富贵,相应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皇家脸面,不得逾矩,自然与民间夫妻有别。”
晏果莽头莽脑地道:“不在外头亲密,在家里头也不行么?”
兰旭语塞,半晌道:“我们要以身作则,循途守,不管家里家外,都不可有半点儿懈怠。”
“馄饨店里一家家的,父母还给孩子吹馄饨……可是我和娘,还有爹,都没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
“胡说,怎么没有?逢年过节的时候——”
“逢年过节都是在宫里过的,桌子上除了我们仨,还有一大群人呢!”晏果嘴巴撅得能挂个油瓶,眼圈泪汪汪的,“爹,我就想我们一家人能一起吃个饭,就我们仨,没别人。”
兰旭心一软,朝他招招手,晏果抹着眼泪凑上来,兰旭把他拉到身前,握住他的手,说道:“吃个饭还不简单,等哪天你和你娘不进宫,爹又回来得早,咱们三个凑上一桌儿,这回满意了?”
晏果点点头,噙着泪花,嘴巴扭出个笑来,却怎么瞧,怎么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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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晏果住处出来,兰旭憋了满肚子火没处撒;他冷着脸径自进了花时的院子,却见花时只身背对着月亮门,坐在石桌前痴痴发呆。
兰旭放重脚步,朝他走近,花时耳朵一动,回过头来,看到兰旭阴沉的脸色,自谑一笑:“哦,兴师问罪来了。”
“为什么要和果儿说那些有的没的?”
“你明知故问。”
听到这滚刀肉般的回答,兰旭一股急火窜上天灵盖,一字一句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果儿牵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