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脚步却来到他身边,声音也来到他身边,有人用力地摇晃着他:“我们很快就能走出去了,醒醒,你醒醒,不要睡过去!”
谢危又觉得她聒噪。
然而那小丫头见他不醒,却惶然恐惧起来,胆小地哽咽,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你不要睡,婉娘说这样会醒不过来的。你死了我怎么办,我好怕死人……”
谢危还当她或许担心自己,没料想是怕他死了吓着她。
那时候便想,遇到山匪夺路而逃她不怕,奔走荒野山魈夜号她不怕,身陷险境难以脱困她不怕,区区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死人可是世上最好的人了。
既不会笑里藏刀,也不会阴谋诡计。
但听她哭得真切,哭得越来越惨,他终究还是慢慢地将眼帘掀开了,可烧痛的喉咙里先前吞咽下去的血腥气却直往上窜,一句话也难说出。
那小丫头眼睛睁得大大的,还挂着泪痕。
见他没死,一怔之后才高兴起来:“没死就好,没死就不吓人了。”
那时他虽未显赫,可明里是年少成名的探花及第,为朝廷办事;暗里在金陵多有布局筹谋,背后由天教支撑。
不管在哪一边都不算是小角色。
到这小姑娘的嘴里,没死便是最大的作用……
谢危忍不住地咳嗽。
姜雪宁却朝那山野之中看了一眼,道:“我找不到吃的了,你的伤和病我也看不了了,山上有猎人布下的陷阱,村子里一定有猎户,有猎户就有人能看病看伤。我们现在就走,天亮的时候就能到村子里了。”
她上前来扶他。
年方十五的少女的肩膀,单薄瘦弱,谢危觉着自己一个不小心的倾身,都能将她压垮。
琴就落放在山石的另一端。
他摇摇晃晃起身,转眸看了一眼,尽管喉间剧痛,却伸手一指,艰涩地开口道:“琴……”
那少女却有些生气地看着他:“我救你一个已经很难了,带不了琴!”
谢危不听,俯身要去拾琴。
那少女似乎终于怒了,抢上一步将琴抱了起来,接着退后了几步,紧抿着嘴唇,大约是积压了一路的不满终于炸了,竟转过身毫不犹豫就将那张琴往山石上砸去!
“铮——”
弦断之声伴着琴身的碎响登时传来!
山石上摔烂一张好琴。
他几乎不敢相信她做了什么。
少女却凛然地回视着他道:“人都要死了还惦记无用之物,你这样的人就不配活着!”
那一夜的霜月皎洁,照在她身上如落了层雪。
谢危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二十余载都要费尽心机才能夹缝得生,却是第一次被人砸了琴,还骂“不配活着”。
真是前所未有之事。
后来他们真的到了那村落,侥幸又遇着姜伯游那边派来找寻的差人,这才得以真正脱险。
只是京中夺位之争正暗潮汹涌,朝野上下剑拔弩张,他暗中行事连休息的时间都少,往这利禄场上一扎大半年。
待沈琅名正言顺登基,大局落定,他才终于有闲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