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教堂高耸于月夜中,本该是很美的景色,可惜了今晚月色泛黄,是那躲在深渊里的独眼巨人,用浑浊不清的眼珠子,窥探这世间所有隐藏在浓浓黑夜里的血色秘密。
楚若华背倚着十字雕花石栏,仰望着头顶的圣母石像。
面朝大海的圣母石像双手合十,微仰的面容慈爱沉静,楚若华顺着她祈祷的方向望去,却只能看见一片让纸醉金迷染成混沌的虚空。
混乱不堪的思绪早已随着夜风,被吹落进了崖下的深海里。
它们成了腥甜鱼饵,诱着那些从未见过的深海巨怪现了身,用锋利尖齿,毫不留情地撕咬着她备受煎熬的良知与叁观。
自从没了那个无缘的孩子和身体里一块血肉,楚若华便把自己全献给了工作和生活。
莫记的生意蒸蒸日上,她还进军自媒体kol行业,传统与现代新旧融合,女人的生存之道不是只有婚姻和生育,楚若华想用身体力行来证明这一个道理。
可是无论楚若华对外的形象多么独立坚强,都抵不住思想传统的程家二老,有一天婆婆甚至动了歪念头,说不如去美国搞一搞,那边合法。
楚若华气得浑身发抖,气得不顾形象,直接将一桌子菜全推到地上,指着婆婆大喊,若是我爸妈还在世,定不会让你们程家这么欺负我!
那一天之后她与公婆的关系就好像那摔落地的陶瓷玉盘,七零八碎。
和程莫之间也出现了再也无法修补的裂痕。
山顶上的风很大,云聚了又散,树叶窸窣声如海水,楚若华连身上的羊绒披肩快跌落了也不自知,她开始回想两个小时前的慈善晚宴。
晚宴上她与程莫依然是璧人一双,司仪称他们是伉俪情深,他们以莫记的名义为山区贫困儿童重疾基金捐赠了许多个零。
可晚宴一结束,刚坐进车内,两人全程紧握的手就立刻松开了。
丈夫一开始出轨时还愿意骗骗她,愿意编一些借口来掩饰,现在则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只独留她一个人站在聚光灯下,继续扮演着蹩脚的小丑。
车厢里是没有尽头的沉默,每一秒钟都是煎熬,有蚂蚁从楚若华千疮百孔的心脏里爬出,啃噬着她早已流血流脓的伤口。
楚若华有的时候会想,程莫的外遇到底能算是出轨吗?
因为她与程莫早就是一列火车断成两截,在分岔道口走进了不同的轨道,越走越远,再也没有交汇的一天。
司机没有多问,直接将程莫送到了氹仔一处高级公寓楼下。
让楚若华意外的是,程莫没有立刻下车去找他的小情人,还让司机下车食烟回避。
程莫开口打破车厢里的僵局,他的意思仍然是和以前提起的那样,他想要和平离婚,财产可以平分。
楚若华手肘倚窗微侧着脸,如拍摄企业广告那样安静地看他,看这曾经山盟海誓、一起走过患难的男人逐渐变得面目可憎。
在程莫提出,只要楚若华愿意离婚,自媒体和网红孵化公司他都可以放弃,但他要买下她在莫记的股份时,楚若华的怒火轰一声窜起,眼睛被火焰烧得通红。
她抓着钻石手包往丈夫脸上砸,怒呛道,她死都不会退出莫记,能被叫“程太”的,也永远只能是她。
虽然莫记的创始人是程莫,但这也是她孕育了二十年的孩子,如今让她离开莫记,等同于又在她身上剜下一块血淋淋的鲜肉。
程莫被凸起的钻石刮得生疼,假惺惺的面具也随之裂开,一把抓住楚若华的手狠狠将她推向车门,指着她低吼:“看在二十几年的份上本来我想好聚好散,若华,是你逼我的!!”
楚若华太阳穴撞到车窗玻璃,一阵晕眩,回过神时程莫已经摔门而去。
而司机很识相,留给她十分钟流泪的时间。
轿车驶上主教山蜿蜒起伏的山路,开到别墅门口时楚若华让司机继续往上走,她想去山顶教堂吹吹风。
这一栋位于澳门富人区的别墅,是他们夫妻俩还推着车仔档当走鬼的时候立下的目标。
那时候他们很穷,却能一份便当两个人吃,程莫会把寥寥无几的肉菜都留给她,自己只吃白米饭配咸酸菜。
他们晚上挤在窄小木床上,天马行空地幻想着未来的生活,说一旦有钱了就要买主教山上的别墅,要与赌城首富当邻居,说要买进口宾士,要养卷毛番狗。
所以楚若华不想在这个时候回去那别墅,对着空荡荡的主卧胡思乱想,这样只会徒生伤悲与愤怒。
没了羊绒披肩的遮挡,楚若华在夜风里抱臂颤抖。
丈夫离开时说的那句话还回荡在脑海里,如怪物淬毒的爪子,无情将她撕成碎片。
她扯起苦笑,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淌满面,从嘴角滑进,咽下一片苦涩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