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禅看到假条倒是有些惊讶,遗址里的伤害不会带入现实,考古学家的常见职业病都是精神创伤,但赵没有人如其名,简直没有心肝,身边死了人也不妨碍他睡得昏天黑地——所以他为什么会请假?难不成病屠夫又上街茬架了?
赵没有不在家,刁禅上街问过,昨夜无事发生。他又去了戏院,结果跟包的听他说要找台柱,摆了摆手道:“您甭找了,人留了话,今儿柳老板不在三十三层区!”
台柱不在三十三层区,那么便是进了遗址。
他从七百七十七层跳下,在云中消失,量子磁场穿梭而过,睁开眼,身下丝绒椅套传来熟悉的触感,车窗外风景一闪即逝。
开车的老者对他笑了笑,递来一支雪茄,“你来了。”
“你换了雪茄的牌子?上次在巴黎,你抽的好像是哈瓦那。”
“没错,我前几天又读了一遍凡尔纳。”老者的嗓音温和从容,“这是尼摩船长用海藻叶制成的金箔雪茄。”
打孔器切剪雪茄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片刻后,烟雾在车厢中漫开,“不用开窗。”老者道:“海藻叶和榆木油的味道混在一起并不难闻。”
车窗外的景色已经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像老电视机没有节目时出现的雪花点和噪音,“我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时空的尽头,故园。”老者笑得很平和,“出来的时间已经很久了,我想是时候回家一趟。”
出租车驶出隧道,前方出现一栋坐落在湖畔的古老庄园,似乎刚刚下过一场暴雨,空气中弥漫着蜂蜜和柑橘、龙涎和粪肥交织而成的浓郁香气,山坡上的葡萄田若隐若现。
他们穿过一道拱门,从侧院进入房子,“来吧,这个时间的园子里湿气太重了。”老者下车,“我想厨房里还有一些肉桂和橙子,我们可以煮一锅热红酒。”
他们走过铺着油毡布的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似乎有人,“回来了?”厨房门被推开,一个光着脚的少年正在啃苹果,少年看到他们,突然一愣,继而猛地拔高了声音:“先生,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他就是你。”老者叹了口气,“七绝,你总要接受的。”
“我知道他就是我,我亲手创造了他!”少年拿起一把餐刀,猛地插在苹果上,“他的本分是代替我活在现实世界,而不是出现在遗址里,出现在故园!”
如果此时的房间中有俯瞰者,便能发现餐桌两侧站了三个人:少年,老者,还有一个肥胖的青年。如果俯瞰者对他们的身份更加清楚一些,就会发现,少年和胖子其实拥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柳七绝。
少年时的柳少爷,还有肥头大耳的台柱。
刁禅曾说,当年的柳七绝能将“造物”发挥到难以想象的程度。此时此刻的一幕便是铁证。
柳少爷创造出了“台柱”这个造物,代替自己活在现实之中。
“我没想打扰你,我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台柱看了一眼身边的老者,道:“我来是想告诉你,现实中他快不行了。”
少年猛地消了声,片刻后吐出一句:“……那是你的职责。”
台柱寸步不让,猛地上前一步,“你就要一直在这里沉浸下去?逃避现实?”他拿起桌上的一瓶红酒,“你这和醉生梦死有什么区别?”
“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你才是被我创造出来的!”少年同样上前一步,死死地盯着他,眼角泛红,“我把你创造出来……我把你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这个。”他猛地闭了闭眼,“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我做不到。”
台柱看着他,两双极其相似的眼睛互相对峙,片刻后成年人转身,将手中的红酒砸在桌沿,酒液爆开,满地碎片。
少年的手在抖,片刻后抹了把眼角。
“还有一件事。”台柱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昨天赵没有进入遗址后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你知道吗?”
“我知道。”少年盯着地板,光脚踩进艳红的酒液之中,脚底被玻璃刺破。老者发出一声叹息,连忙拿出纱布和碘酒。
少年坐在桌子上,看着老者为他消毒,缠上绷带,语气终于变得平静下来,“你还需要再吃胖一点。”
“再胖我他妈的就没命了。”台柱转过身。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少年道:“你是遗址之中的量子造物,本不能出现在现实世界,即使我的能力能把你的形态稳固下来,前提是你体内必须尽可能收容现实世界的物质,碳水,脂肪哪怕是疾病,体积越大越好,否则你哪天很可能会原地溶解。”
少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着台柱,眼神流露出一丝兴味,“你越来越像一个真人了。”
台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