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开特别单纯地握着她的手没松,“我不握着你的手,你怎么知道力度多大呢?”
“你可以给个数字啊。”景云压着心跳报公式,“G=mg,F=μFN,不懂?”
阿开挑眉看她,“你真是什么都和数字有关啊……”
景云趁机把手抽回,只觉得掌心汗津津、热乎乎的,她心慌意乱地镇定情绪,“反正我现在已经会了,你不用再教了。”
阿开识趣地收手,静静地看她埋头揉泥,看她泛红的耳垂像一片柔软的花瓣,看她鬓角的细汗黏住了几缕发丝,看她白嫩的手背因为使劲而透出青蓝色的筋脉。他稍稍弯下腰,凑近她轻声说:“需要帮忙了就叫我……”
他沙沙的嗓音低沉而温柔,景云只觉得耳根一烫,下意识抬眼,便毫无防备地跌入清泉般透亮的眼眸中,他很是期盼地盯着她,仿佛在说:求你啦,快点来占我便宜吧。
又是兹啦一声……
耳边响起他昨晚的话——既然你很精明,那你怕什么呢?
对啊,她在怕什么啊,又穷又老实又好欺负的阿开,难道真的能勾引她不成?既然他诚心诚意地邀请了,就不要怪她景凿墙占起便宜来连底裤都不给他留!
“那你做青瓷吧。”她边说边掏出手机,将镜头对准阿开漂亮的脸蛋,“我开个直播,应该可以赚到不少打赏。”
“……”
不给阿开拒绝的机会,她当即给直播间起了个标题——性感师兄在线揉ni。
“揉ni……”这个拼音让阿开哭笑不得,“你是故意搞歧义吗?”
“大家不都这样嘛。”景云格外坦然地说,“反正揉你揉泥都是揉……”
“那性感在哪里啊……”阿开指了指自己一身的麻布粗衣,景云上下看看,他虽然长得帅,但和性感确实没啥关系,万一观众不高兴还怎么打赏啊,于是她说:“那你把衣服脱了,这样就性感了。”
阿开眨眨眼,“就算我脱了衣服,也不是在线揉泥啊,我今天要给你的梅瓶修坯呢。”
听到梅瓶二字,景云立刻变脸,“你要做梅瓶?不用提前准备瓷艺大会吗?”梅瓶是很重要,可瓷艺大会关系到秘青瓷,是一样的重要。
“那个没法提前准备。”阿开说着将一只晾干的梅瓶生坯放到陶轮盘上,“每年瓷艺大会都是现场抽签,抽出什么就做什么。”
既然聊到这个话题,景云忍不住暗搓搓打听,“秘青瓷的釉方你见过没?”
阿开摇头。
连乖巧听话的阿开都没见过,可见龙老头子警惕性很高,想来要搞秘青瓷不容易啊。她蹙眉的样子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老气横秋,阿开忍不住笑了一下,“你也想要釉方?”
心思被人戳穿,景云不自然地干咳一声,倒也不想掩饰,“对啊,不行吗?”
阿开拿出一柄修坯刀细细打磨起来,“行是行,只是那釉方是龙家窑的传家宝,应该只有继承龙家窑的人才能得到。”
其实这一点她早就猜到了,那么多窑主都对此虎视眈眈,可见这东西有多宝贝。她也知道自己不得龙千峰喜爱,要想撬墙脚,锄头得选好,即便阿开最近总是惹恼龙千峰,可放眼龙家窑,他无疑是继承人的第一人选,“那……你会继承龙家窑吧?”
然而阿开磨刀的手顿了一下,再次摇头,“我不想继承龙家窑。”
“……”
她瞠目结舌时,阿开已经踩动踏板,陶轮缓缓地转动,修坯刀稳稳地在坯胎表面划过,泥皮一圈一圈从他的指尖盘旋而出,像一条条白净的丝带,他一边调整速度一边更换不同尺寸的刀具,由大到小,一点点雕琢每个细节。
所谓的修坯刀,其实只是一些形状特殊的铁片,刃小而锋利,阿开的指腹紧贴着刀刃,越是微乎其微的施力,越是需要十二分的用力,纵然在旁人眼中已经足够光洁细腻,但他仍可以修出细如发丝的泥线。
景云小时候听爷爷说过,三分拉坯,七分修。瓶身的圆润,瓶颈的纤细,瓶口的优雅,在他指尖的刀刃里一点点变化成型,窗外的阳光倾泻而下,轻薄的坯胎透出朦胧的光芒,散发出不真实的美感。
薄胎厚釉是顶级青瓷的标准,可她见过的青瓷都是成品,只见厚釉而未见薄胎,如今方知胎薄如纸是何模样。
龙家窑能年年夺魁,拿到瓷王的封号,绝非偶然。
炫目的光晕下,阿开像一棵安静的树,挺拔地、沉默地,慢慢生长。有这样绝妙的手艺,又有这样宁静的品性,景云真没见过有谁比他更适合做青瓷,只是她很迷惑,他究竟是一个极致认真的人,还是一个极致懒散的人呢?
“不想继承龙家窑,那你想干嘛?”
“开心的生活。”他说,认认真真的。
一瞬间,她想到一句话——穷和眼界低是一组死循环。
见过世面的景总裁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像火,奔放热情,有的人像山,稳重安静,有的人像太阳,开朗阳光,而阿开像水,无色无形,无欲无求。
景云不是傻子,当然能感觉到阿开对自己透露出好意与情愫,可再多的悸动此刻也全然覆灭。因为她啊,最讨厌两样东西,穷和不求上进,所以哪怕有一天她不讨厌阿开,也绝不会喜欢他。
阿开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眼中的失望,依旧专注地修坯,直到景云拂袖而去,他才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眸像无边的深海,静水流深,沧笙踏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