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02
失败不会让人清醒的,饿肚子才会。
——《景口玉言》
景云回到千峰堂时,手里还捏着六张粉色的人民币,龙洺绕着她转了一圈,“你急匆匆跑出去,不是去找越开,而是去收账啊?”
为了给龙家窑增收,景凿墙把碎瓷片打磨成吊坠的灰色生意扩张了一下,不单在网店卖,还给镇上的瓷铺代销,所以定期会去收账。
于是乎,小洺爷拍拍她的肩膀,当着众人的面大肆褒奖了一番,“你们要向十一好好学习,无论何时何地,收账风雨无阻!只有这样,咱们龙家窑才能走向辉煌!”
“啪啪啪!”苏木和郝一百齐声鼓掌。
景云黑着脸解释:“这钱就是越开给我的……”
“大师兄为什么给你钱啊?”宋凉月很好奇,难道是快过年了,找大师兄拜年,他就发红包?
景凿墙咬了咬下唇,这钱是她接吻换来的,四舍五入,应该算是卖身钱吧!想她这些年什么黑心钱没赚过,竟然真的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一听到越开的名字,龙洺急忙三连问:“你去见越开了?他在哪?釉方究竟是怎么回事?”
景云把钱揣进口袋,又把董小皖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总之,师父确实知道他的身份,才会把釉方传给他,而且也是师父让他离开龙家窑的……”
苏木神色窘迫地问:“那师姑祭窑……真的是因为师父吗?”
“我打电话问了章师伯,说是当年师父和师姑斗得不可开交,我爷爷就给师父出主意,让师娘去求师祖,后来在师父和师娘结婚的时候,师祖就把釉方传给了师父。婚礼那天师父酒喝多了,师姑去敬酒,他却炫耀自己得到了釉方,师姑说他解不开釉方,师父一时抹不开面子,就、就……”很难得,她也有磕磕绊绊、难以启齿的时候,“师父就说,有总比没有好,还说师姑要真的想烧秘青瓷,不如祭窑试试……”
空气一片死寂,每个人的心都狠狠挨了一下,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难过,像是早已失去的东西又失去了一分,又像是还未愈合的伤口上又多了一道疤。
人们常说死者为大,就是因为逝去的人已无法张口,所以才不忍斥责他生前犯下的错,可一个人不可能是完美的,只要活着就会失言、就会犯错,而那些错误沉淀在时光中,有的会消散,有的却不会。
“章师伯说,当时大家都喝在兴头上,一笑而过,没人当真,所以他也不知道师姑竟真的以身祭窑了。祭窑而死,惨烈非常,想来师祖也是因为这件事才会一病不起……”景云说罢,小心翼翼地看向龙洺,在这件事上,他的处境要比其他人更加难堪。
小洺爷自然是傻眼的,不知该说他爷爷嘴欠,还是师姑一根筋,因为他们都已作古,只留下一堆难题给活着的人。
“那越开真的恨我爷爷吗?”小洺爷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忽地又想起什么,双眼猛然一亮,“还好还好,他是被越家领养的,和师姑没有血缘关系,对吧?”
他期盼地看向众人,等待一个肯定的答复。
景云没吱声,在安缦酒店时,越开冷漠的态度把她气得不轻,她诚恳地上门道歉,却被人无情轰走,景凿墙咽不下这口气,差点要扛着锄头再杀回去。可她一路走一路骂,迎着猎猎寒风,又有点想明白了。当初在楚西镇,她光是知道龙千峰抢走了本该属于师姑的釉方,都感到愤愤不平,更何况是得知一切的越开?
他们曾经恨越开,是因为觉得被欺骗,他们有脾气、有情绪,也有理由恨。那越开呢?他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一个亲历者,他一样会有脾气、会有情绪,因为他也是一个人。
沉默中,魏师傅开口,“假如你们师姑没出事,越家也不必去旁支领养一个孩子。”
是啊,如果师姑不出事,越开就不会踏进越家,他的人生会像阿开一样简单,没有那些“更好”,也没有那些“天大的福分”。他只是一个在田埂里奔跑的孩子,或许贫穷,或许无知,但他至少有一个家。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资格替越开大度,没有经历过生离,没有经历过卑微,他们有什么理由让他接受道歉?
***
从天泉镇离开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董小皖一边开车一边叹息,一声接一声,叹到越开忍无可忍,“你哮喘吗?”
董小皖得了机会,嘚吧嘚地吐槽:“开总啊开总,景小姐都主动来找您了,一个姑娘家知错能改,上门赔礼,就好比六月飞雪,腊月开花!更何况人家还愿意把古窑借给您,这人财两得的事,硬是给您搞成了人财两空!”
越开挑起一侧的眉尾,“怎么?你想要人财两得?”
董小皖后脊一直,连声否决,“不敢想、不敢想。”
“你不敢想还敢把人叫去你房间?”
“……我是怕大堂人多,万一被人看到。”董小皖诚恳地解释,“您也知道,最近明总一直盯着咱们的动向。”
“你既然知道,还告诉她那么多?”越开飞出一记凌厉的眼刀,她一开始不牵扯其中也就罢了,如今越明夏觉得景云是他的人,故而才不去管她,倘若越明夏知道情况有变,不管是景宝斋还是景家,都会很麻烦。而他自己,已经自顾不暇了。
董小皖小声嘀咕:“我是看您因为秘青瓷一筹莫展,才想着替您解释清楚,好让她帮您……”
“她帮我的事够多了。”越开淡淡地说,“如今她只要一心忙数据库就好。”